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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辂

欧阳辂(1767-1841),初名绍洛,字念祖,一字磵东,湖南新化人。生于清乾隆三十二年,卒于道光二十一年,年七十五岁。少孤贫,非其力不食,有梁伯鸾、徐孺子风。乾隆五十九年中举,既屡忤春官不遇,乃南走粤,北游燕、代。性野逸,敞衣垢履,公卿大夫间,剧谈豪饮,旁若无人,人亦多昵就之。晚年,躬耕自食,奉母以致养。工于诗,与邓显鹤、法式善、钱楷、谢启昆等相倡和,其湮郁刚介严凝之气,一寓于诗。著有《磵东诗钞》十卷,《清史列传》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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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六首

行年五十有三矣,抚已自问非无志者,顾少以母养见牵,近则亲老子幼揆之,身世益难两营,审知非世弃我也。客有谈秦中寇事者,颇触于怀,辄成短讽示素志云耳。

烈士多苦心,中夜起彷徨。颇闻贼兵动,扰我西北疆。身隶羽林籍,与国共否臧。匪云杀身贵,王事期有当。诘朝投军牒,振辔趋戎行。

从军古称乐,此语良未然。临事不知惧,百患出眼前。苟非分义重,畴肯性命捐。庶几勉素志,期以敬慎全。

迢迢古长城,下有役死魄。伤彼秦隋士,骨朽无人识。男儿好身手,投掷合有策。生当饮仇头,死甘殉马革。君看昭忠祠,蹇蹇名姓赫。

贼骑中夜来,举燧如列星。相顾畏我整,未迫先自惊。抚怀窃独喜,贼诚不足平。明晨誓先登,取彼鲵与鲸。

疾风吹狂沙,着面不得语。两军卒然合,白刃落如雨。纷纷贼徒溃,解甲乞就抚。魁酋既诛死,逐北空所部。整旆归我营,万声竞笳鼓。

笳鼓且勿竞,健儿且莫喧。此属近边鄙,譬之苙中豚。形势已非匹,况乃壮老悬。幸藉主灵重,得使成功遄。丈夫大有事,勿狃耳目前。


君不见四首

君不见府中赫赫朱邱伯,豪奴坐门颐使客。当时趋事谁最贤?江淮弟子身手全。华镫晏罢照归路,珠衫一抹胭脂鲜。

君不见婴儿缩颈怯狐鬼,眼见鬼符惊欲死。千金易饼渠岂知?平时雄乌今变雌。吁嗟男儿不自惜,当时可笑髯如戟。

君不见梁溪妖鱼作人形,手足仅全双眼瞑。邯郸瞽妇失驯养,公然白日吹风腥。可怜老伧错脍汝,俞儿识味真虚语。

君不见海滨蒙子髪覆肩,一朝蹑云飞上天。居人奔走汗相属,俱言奉佛今得仙。船头珠儿汝勿哭,汝当拜佛往求福。


南溪课耕归独酌书怀三首

今晨喜晴煦,川涂展游行。行行欲何为?言省南畞耕。新禾被邱陇,雨泽亦已盈。屈指及来朔,岁事当有成。连年困饥歉,比屋多戒声。闾里苟无乏,亦免夙夜惊。乃知衣食累,贤愚同一情。畴能遗物好,独无身世营。

日暮农务散,歌呼满墟陌。偶逐樵侣行,遂归林下宅。栖鸟在庭树,新月上檐隙。空廊交荷风,爽气生几席。妻孥具觞豆,葅笋满黄赤。移欢就清旷,卮酒聊自适。我生岂不足,胡乃百虑积?所恨无可谈,耿耿怀在昔。

在昔吴与杨,吾里称闻人。孙侯自北归,意气绝等伦。晚交得邓子,肝胆久益亲。自与数子游,绵延三十春。每见必相就,每聚必浃旬。诸老既化去,邓子亦远宾。此意谁与俱,老病日见臻。庶几肆吟览,无为频怆神。


山寺雨夜

山寺静无暑,良宵此凭栏。忽惊檐雨急,始觉客衣单。诗酒闲从社,鱼虾偶得餐。吾生随分足,容易即追欢。


九日登南台是儿时从大父游处

云门幽径记曾攀,四十年来一瞬间。自笑衰颜非昔日,也乘佳节款禅关。涛声依旧金溪渡,林影分明北郭山。风景不殊人事异,怆怀那禁泪潸潸。


遣闷

无复谈元载酒过,一灯枯对影婆娑。寒虫夜永吟风急,破屋苔深溜雨多。更逐征尘嗟老矣,未偿幽愿奈贫何。旁人笑绝书生态,竟夕颠狂拍手歌。


敬之郎中寄示季寿遗集属定感书其后二首

京国怜分手,迢遥十五春。岂知成死别,无复奉音尘。海内论同志,吾侪尚几人?可堪把吟卷,犹对墨痕新。

北塞风尘地,怜君万里行。一官仍画饼,数口尚呼庚。余亦垂衰老,谁犹问死生?论文兼感旧,不尽泪纵横。


山寺雨甚对酒

隐隐雷声出隘门,旋看野色变阴昏。回风乱卷凝云上,老树狂兼急雨喧。乍喜晚凉清午热,却愁归路近溪村。山僧似解流连意,频为游人劝举樽。


晚食示客

一饱无劳并日营,随缘乡味得煎烹。风垆小试獐头菌,雪碗分尝粟子稉。扪腹未应惭肉食,支肠差免作雷鸣。来朝快意君知否?新见雕苽茁短茎。


鸱鸮

鸱鸮汝恶鸟,覆载所莫处。生不知有母,岂复识有父?昼伏夜始出,投窜无定所。狰狞若狐鬼,呌啸索俦侣。昨夕偶月黑,啼我屋后圃。哗然走童仆,俄尔过邻墅。尔母肆尔啄,尔父甘尔蛊。酿尔愚悍资,为世所憎怒。汝声不足闻,汝肉不足茹。未知造物心,生汝亦何取?庭氏今已无,驱斥例自古。谁能张高罗,捕汝畀豺虎。


破獍

灵麟失其匹,歧气生破獍。秉彼浊阴资,成此乖悍性。含酖伺声影,阴贼逾械穽。骨肉既断绝,名义非所警。主翁谬汝蓄,拯汝垂死命。岂谓反噬心,若挟嫌怨并。我闻生人故,后事前所孕。繄汝何自来,厕此角与定。贤愚良难齐,顺逆理可凭。天道如汝容,何由励羣正。方当穷冬晦,从汝恣且横。解祠会有时,见汝尸涂泞。


古意三首

飘风来无期,适与浮云遭。相附万里行,未觉嘘送劳。与君秦与越,本自两不识。一朝忽关怀,眷念入寝食。浮云无定姿,栖泊安可知。阴阳有时改,飘风岂常在?

兰蕙各自芳,生事每不齐。所望君子知,移处同一畦。谁言彼刍者,荷锄漫相规。冥情见攟束,杂以薋菉葹。岁华忽晼晚,芳意从此衰。徒然委泥滓,何赖采撷为?

谗口弄阴机,白璧使成黑。矧无曾参名,而涉柳下迹。生平烈士意,百折终不回。全心为君倾,不虞君见猜。谁言江湖远,波涛在门限。门限波涛深,冀君知此心。


眩眼斑斑碎锦纹,细看铁骨缠霜筋。雄心怒挟三秋气,老翮横盘万里云。天上璇瑶原有种,人间狐兔敢论羣。时艰思尔殊尤器,好为饥鸣一策勋。


晚晴步江堤看桃李花

江城新喜豁阴霏,得趁游人蹋落晖。正恐莺花如梦过,早惊蜂蝶作团飞。凝云碍路难通屐,香雪迎风乱打衣。老去自怜情味恶,尚余幽兴为芳菲。


讽佃二首

老惫难胜陇畞勤,频年芟柞累诸君。莫嫌锄泽刚三寸,已放春光去二分。社后早看牟作穟,秋来还拟稼如云。山城一夜倾盆雨,忍负连畦縠绮纹。

年来水旱迭侵寻,孤负三农望岁心。百室可怜鸡犬尽,四郊惟是草莱深。偶全骨肉寕非幸,再迫饥寒恐不禁。肯趁新晴将犊去,南溪山色满清阴。


睡起雨甚成句

鸭炉残炷袅余香,小阁阴深午正长。客梦忽惊檐雨急,虚堂先送竹风凉。山泉泻绿穿莎径,壁藓分青上石床。便拟穷年守元寂,人间何事漫思量。


闻蒋大自章门移岭南却寄

频年薄宦滞江潭,闻说征车更指南。信有才如千户剑,绝怜身似再眠蚕。夏阴忆汝翻弦雪,夜雨何时听石楠。无限天涯离索意,白头掁触倍难堪。


中秋夕送子振还山

千门汹汹笙歌发,一夜游人满城阙。挽袖留君君不留,欲去西山坐明月。城中亦有明月光,君言城居不及乡。通宵灯火闹不彻,何似山中一色皆清凉。我家去城才十里,全家却在烟萝里。今宵见月月应瞋,瞋我来归自城市。纷纷酒食招邀频,君等真是城中人。邨居那复解办此,亦恐喧舞惊乡邻。知君此意留难住,我亦心怀水西路。回头笑谢陈孟公,还君明月偕君去。


答客

屏居甘家食,疏水可以娱。直缘疎懒故,所需良易图。朝行涉田园,夕归对妻孥。人事既罕接,冠佩谁见拘?今年颇丰收,八口粗有余。主妇媚其夫,渐能办鸡鱼。昨晨闻打门,力子归自郛。手持径寸牒,云了公家租。老夫豁怀抱,甘寝至日晡。觉来发长吟,洒笔满黑朱。此乐岂易掷,何为浪驰驱。君看羲皇民,焉识咎与誉。


雨夕

庭雨止还作,山人吟未休。一灯寒照影,四壁静生秋。老气仍能横,低心可自由。萧然拥衾坐,长夜浩悠悠。


祝学使庆蕃屡书见招,仆以家累未能赴也,寄谢以诗

五年衫笠脱征尘,暂乞田园自在身。虫臂已应随造物,猪肝寕复累他人。交惭星社诸昆弟,谊忝洲阳旧主宾。欲更相从那可得,白头吟望独倾神。


示棻、棠、集三首

风调也堪供世好,谁怜三十尚蒿莱。而翁别有心期在,未羡人间令仆才。

方伯无惭拟太真,当年名德早超伦。漫将韵事夸儿辈,却怕英雄冷笑人。

知尔能飞万里无?梦中亲见小于菟。不瞋棃栗时相索,心怆吾生少已孤。


废寺

山月闇无色,溪风寒自喧。薜萝秋入户,魑魅夜窥门。空有残碑在,难从积藓扪。严宵成独坐,时复一惊魂。


西家儿

金缕盘云着双舄,官样絭藤高一尺。人前楚楚君勿轻,胸有梁园四十八门册。沙尘浩浩桑干河,可怜汗雨倾滂沱。问君走马亦何事?来应不求闻达科。昨夜传呼闾巷遍,云是西家儿子新获选。阿婆欢舞蹋破瓮,贺者喧腾观者羡。东邻老翁三叹咨,见汝少时啼枣棃。公家了事但须此,何赖矻矻穷年为。


月夕对酒放歌二首

今夕何夕月在牖,且喜当前一罇酒。桐风刺耳作惊鸣,始觉秋声满林薮。去年送秋去,今年又秋来。年年秋复秋,容鬓日见摧。容鬓摧,君莫惜,人生百年亦易尽,何况生年难满百。弃我去者,前日之日不可留;为我来者,后日之日不可识。造物投汝闲散场,便合冥心求自适。奈何对酒不尽欢,长日劳劳为谁役?

大鹏抟风九万里,下睨蓬瀛一杯水。下士闻道大笑之,人世茫茫安有此?而足蹑蹀而言徐,而髭鬓好腰腹腴。案头一帖司禄字,从此可废诗与书。先生独饮默自喟,野夫那复与人事。雷霆静听吾不闻,风月可怜君且醉。君不见江东步兵张季鹰,纵任不知身后名。又不见人中高识苏门子,长啸声如凤鸾起。


送罗学博之埙归长沙

破晓不成寐,送子江上行。西风吹落叶,飒然秋气盈。识子在初夏,落落神宇清。归来夸友朋,邑里得所型。以兹奉往复,屡赴瓜果盟。欢言遂弥旬,益使怀抱倾。山居寡酬对,旦夕怀友声。生平缟纻心,时有离索惊。岂知岁未改,人事忽已更。风铃喧前除,征马向路鸣。丈夫万里志,放眼轻八瀛。况子用世才,讵可咫尺程。嗟我荜门卧,老病日见婴。无由共攀越,别绪空屏营。


感兴

碧海青天路渺漫,层城何处玉栏杆。空闻羽客夸鸿脯,曾见仙人食马肝。幻梦可怜车上舞,痴魂终作案头乾。琅函一幅云烟字,莫道深文索解难。


纳凉留晏叔立二首

惊秋已觉蝉声老,怯暑仍贪树影凉。六簙分曹棋对局,且留君住待斜阳。

曲沼沿墙四面通,一椽相暎蓼花丛。与君试启东南牖,共坐玻璃万顷风。


喜晚凉独坐遣兴

横塘夜永凉侵座,虚馆秋澄爽透肌。灯影自摇人散后,茶香恰到酒醒时。浮生扰扰悲欢梦,过眼纷纷黑白棋。老懒那能知许事,且评风月把吟髭。


锦石峯寺小憩,忆仆年二十六七时此间游处,经岁不胜今昔之感也

古寺雨余苔满扉,老藤垂阴周四围。溪风吹酒坐来晚,山鸟狎人鸣不飞。旧社僧徒已无在,当时居邻今亦非。眼中故物定谁是?羡汝锦纹双石矶。


晏振腾学博别墅

平圃通虚阁,回塘掩曲堤。径迷花远近,栏护水东西。风蝶不胜舞,林莺无尽啼。老夫幽兴极,时此一扶藜。


王明府晋庆摄吾邑甚有惠政,士民咸歌颂之,仆亦有作

热士豓浮荣,百图逐时趋。琐琐量肥瘠,有似猎与渔。质之司牧意,了不知所须。操刀谬一试,乃得伤手虞。使君东国来,腹有经史腴。寄迹百寮底,含华不能摅。岂知经纶手,固出诗礼儒。探道得本根,才略乃其余。野夫卧蓬蒿,久与人事疎。但讶亲串间,欢气满四闾。问若何所获,乃此歌舞与。皆言使君贤,惠绩难缕书。昔我困攘窃,日夕无安居。怀词诉公庭,反以诬良拘。自从使君来,此属始远踰。行客宿道旁,有箧莫敢胠。昔我困输纳,但饱吏与胥。百端立名目,穷年迫追呼。自从使君来,民息始一苏。岂无冠者虎,有爪不敢舒。昔我困里豪,无事巧见诬。一夫发其难,百室为之虚。自从使君来,始免肉与鱼。惩姧迪之义,乃使愧感俱。诲我若师保,护我如婴雏。规我以怠佚,宽我以戆愚。所嗟使君劳,髭鬓日已渝。所嗟使君贫,脱粟日一盂。自我闻此言,抚心以瞿瞿。卓哉古人谊,乃今见施敷。投老归田园,于世诚无需。里闬苟不惊,寝处亦得娱。大廷急才哲,德网挥九隅。荐贤食上赏,此义今岂殊。无云烹小鲜,或且怯大軱。岂闻习蚁封,而乃踬坦衢。畴能发其光,寄之重远图。庶几万里程,展此骥足驱。书生无寸柄,祷颂徒区区。敢敬作歌诗,用以告当途。


次韵奉寄曾中丞燠见题拙集之作

雉以濡尾伤,鳬以续胫悲。固自山泽姿,识性良已稀。以兹堕苦趣,摧颜失须麋。老死不塞咎,而暇称声诗。乃辱君子知,遥遥送嘘吹。深情致嗟悯,长言有余凄。海潢异小大,要以气味宜。不见蔑也恶,一语闻者怡。嗟我疲且病,久谢鞍与鞿。相望渺吴楚,何由慰调饥?知公风雅宗,士类望所归。方当启东阁,别馆增瀛莱。雍雍笙簧鸣,衮衮邹枚来。看公经纶手,作颂赓康哉。


次韵寄酬曾中丞再题拙集

故山归卧五经年,无复同声唱和篇。已拌此身营橡栗,敢嫌生计类乌鸢。浮云过眼真虚耳,往事重论倍惘然。欲指迷藏问前路,夜阑频望斗杓悬。


宿麻溪

小市沿堤过野桥,石门回望转迢遥。雨中蠏火溪西路,林表风帆夜半潮。病骨未堪霜渐肃,薄寒端仗酒能消。茅斋一榻清无寐,且复长吟破寂寥。


赠邑候周明府乐清二首

仙郎聊现宰官身,十载湘南典牧频。但使闾阎无佩犊,忍教鞭扑到悬鹑。新词出手圆如弹,善气迎人暖似春。多少领军韦粲面,不知何事作痴瞋。

忠信依然遍里闾,谁言軱戾定诛除。汉家自有三章约,吾道从来一卷书。马尚可斋何虑鹤,饭无须足况论鱼。他时耆旧传佳话,千首诗成退食余。


奉答陶中丞澍寄示尊人萸江丈遗集

棘门晨鼓听传呼,转眼流年四十余。忆对新湛元亮酒,曾陪薄笨李膺车。竹枅土簋寒分韵,蠹简蝇头夜校书。今日神人涂路隔,摩挲遗卷一欷歔。


书陶中丞《漕河》《蜀輶》诸集后

儒术匪迂阻,直为妄夫累。金椎别人颊,顾托诗礼器。不然狙猿杙,或抱咫尺义。徒焉饬冠组,中乃极盲晦。区区守朱墨,而曰汝其济。恶知所将持,曾不逮驵侩。中丞今伟人,贤声徧海内。完然经世材,岂复名一艺。顷年东南灾,拯殖屡万计。但闻彼都士,颂口莫异致。乃知稽古胸,固具无量智。譬之有源水,倾溉了不匮。文字余事耳,然且古义备。想见周询时,念念切民事。妖星出陇徼,河流屡崩溃。时事方殷繁,收辑其可易?读君于役篇,感触聊一喟。安得飞缨人,参错皆结辈。


次韵酬周明府寓斋兰盛开,招同诸君子过饮话别

昨夕闻嘉招,起坐卜铃语。明当得倾饮,定似井泄杼。凌晨忽大笑,造物真戏汝。急雨绝衢路,一饱非易与。岂知贤主人,先事早筹处。相期谢缨束,勿以巾佩苦。单衫布履袜,泥潦所莫阻。天工虽幻相,此行莫予拒。入门不暇揖,一笑指廊庑。吾家众国香,暂此托庐旅。前宵一萼破,才似鸡舌吐。朝来忽竞发,灿烂不可数。徐徐清芬引,猎猎轻叶举。似知佳客至,脉脉寄心许。年来困敲抨,簿书日旁午。岂无佳节候,未得窥园墅。今辰稍从容,聊复集宾侣。秋芳适可把,凉月方在户。以兹奉斟酌,写我别离绪。此邦旧民俗,未遽远淳古。伊谁肆脧削,而使失其所。所以欲引去,反我旧林屿。使君信贤宰,诚意流肺腑。时论方需才,此谊岂易覩?惜哉限令甲,去住难自主。挽留吾未能,未免愧闾伍。今宵且沉饮,余事勿挠沮。使君当大迁,荐牍已在叙。他时绾州郡,终亦庇吾土。屈指当不遥,诸君且凝伫。


莫言牛无知一首赠郎少府

莫言牛无知,牛亦知有屠。屠者利我肉,但欲杀我躯。莫言牛无知,牛复知有官。官有恤我仁,兼有庇我权。官衙与屠肆,相去路里余。屠者絷牛方就屠,忽然脱絷狂而趋。不投市廛不民居,奋身径入官衙呼。声达官听官曰吁,此觳觫者伊何辜?侦察尚欲周里闾,矧此目接悲酸与。牛汝来前汝勿虞,余了汝事无汝痡。立呼伍伯惩悍徒,以牛付牧归之墟。畀以牧主饱以刍,纵有善价矢弗沽。邦人传观喧四衢,相于啧啧惊叹俱。生平斥牛聋且愚,乃能愬官免其刳。牛兮牛兮解人意,尔亦知官非暴吏。吁嗟乎,画堂白昼悬霜戈,官而屠者知几何?


酬周明府

公瑾交如饮醇酒,元翁诗似听鸣弦。频蒙错绣知何报?欲谱笙竽早自怜。客馆夜凉聊信宿,江城雨过倍清妍。樽前正可谈风月,其奈相招是别筵。


赠张静安学博

西邻有佳人,窈窕得正色。造物定何意?才赡命乃只。廿年蹋槐黄,不入官锦格。但闻李修古,除目甚赫赫。去春直铨典,引分合宰邑。翻然上书请,愿以学博易。广文虽云官,穷岁嚼冰櫱。宾朋竞沮笑,族党或交谪。先生顾独喜,促促理行策。谓此梡豆旁,赖可守遗籍。吾家昔盛时,车毂百辈赤。尘土视粱肉,皮币礼宾客。至今昆季行,筋力困繁剧。先泽幸未衰,凭借已非昔。好官多得钱,思之竟何益?庶几寄冷曹,或免疵议集。古人以道仕,意在展宿积。吾仕为贫耳,固宜安抱击。先生真达人,此语颇自匿。生平孤介性,有力过贲获。风尘玩物变,耳目亦已习。欢颜听皇荂,按剑睨白璧。纷纷缨绂场,情态畧可识。安能俯须眉,出手就人炙。古梅虽小县,弦诵连巷陌。亦有忠信才,执贽待绳尺。聊收拏云心,小示踏泥迹。岂曰力不任平,而此姑自蛰。我老无朋俦,抱影对蓬壁。不谓君子心,眷念逾婣戚。常当奉休畅,慰此暮景昃。春秋趁良辰,山泽送遥觌。兴至命欢觞,狂来洒吟墨。勉作十稔居,为君数晨夕。


寄酬左仲基学博见怀

索居屏人事,枯坐阅朝暮。忽枉故人书,中有见怀句。开缄泻琅玕,炯炯肝胆露。恍然琴罇旁,饥渴相与语。生平守荼蓼,于世了无预。直坐不款曲,积毁漂众煦。子兮胡为者,恳恳独见注。长言致中情,未惜投赠屡。华钟铿洪撞,足使万口呿。何知硕士胸,转极褚绠虑。我老诗力退,近又抱疾痼。促促无好怀,何由蹑高步。风尘方浩荡,旦夕即遥路。悠悠千载心,期子以无斁。


寄答王黔阳明府金策见怀,仆拟来春为湘门之游,闻其以岁杪东归,深恨不相值也,故末语及之

贤侯爱我如桃李,未惜迢遥一纸投。自笑疎慵成痼疾,敢期姓字达名流。残灯悄悄山斋夜,细雨沉沉水国秋。闻说双桡待归去,东风惆怅仲宣楼。


岁后步江堤终日

田家岁后将迎少,破帽轻衫得自由。一坞春云烘日暖,半江新水带冰流。未妨藓石萦欹径,闲送风湍下暮鸥。过客不须惊放浪,知余心已似虚舟。


感事为所亲赋

不为途穷更问途,闭门无偶出无徒。黄金可笑埋虚牝,白首犹教画鬼符。风老碧云秋唳鹤,月明沧海夜悬珠。人间原有灵邱在,未必全输世味腴。


谭郡伯光祜招同张学博晓出双清亭饯饮程学使恩泽晚集郡斋纪事

双溪交清流,千岩上春姿。江山有如此,赏心良可知。使君怀公程,征轴方在脂。郡伯地主谊,饯饮江之湄。嘉鳞荐新材,芳醪泛清卮。假兹一日娱,慰我千里思。回风吹溪云,冈峦满晨晖。川光杂林影,参差落人衣。徘徊暨亭午,松杉屡阴移。主人惜良会,请首东岑归。衙斋更置酒,开轩面坡池。宾从二三辈,妙简皆英奇。亹亹接元论,弈弈倾古辉。欢言不满望,昏鸦已盈枝。古来胜游地,名以贤哲垂。悬知百载后,金石夸邦耆。贱子耳学尔,末契谬见推。勉率奉高瞩,真应曹郐嗤。


题静安学博《三分水二分竹一分屋图》

居不可无水,亦不可无竹。五分水竹一分居,水竹有余居亦足。池水周屋前,修竹绕屋后。水波竹影交动摇,四面清光落窗牖。先生坐啸水竹间,碧玻瓈漾青琅玕。不知人间几甲子,但见年年稺笋成竹池生澜。人生鼎鼎百年内,白头未了风尘债。始知此事天所悭,知者不能能者昧。笑君囊中无一钱,措大幻想绝可怜。一官零落寄传舍,夜来屋漏无处眠。虽然此愿终当偿,喜君于事无奢望。风月止值四万钱,岂戋戋者不余贶。请君作计毋逡巡,吾侪岂必终窭贫。从来有志竟成事,前言戏耳君勿瞋。


题李慕韩上舍《小松山房图》兼寄令弟清吾,时仆有迁粤卜邻之意,先之以此诗

老松古色冰霜萦,小松亦作虬龙形。固知敬伦有家法,丹穴之羽无凡声。当时我棹桂江水,八年吟对松风清。至今梦寐识游处,时到湖上东西亭。闻君移宅秀峯下,旧痕已扫堆书楹。新居纵有成竹在,未免形势殊畦町。岂知城阴数畞地,开门仍见西山青。青琅之馆紫藤屋,指点廊榭吾能名。年来龌龊堕尘障,旧侣散乱如风萍。正思闾巷接二仲,评弄风月终余生。请君为我卜佳处,我欲近傍松岩耕。寄声为致季方弟,旦晚来听松涛鸣。


听叔立弹琴有怀静安学博

我心如白云,舒卷无定在。君琴若流水,泠泠泻清快。君琴写君心,能使我心愉。知君生平心,与我心不殊。我心定何寄?不道枯桐解人意。五湖绵亘苍梧深,水云滉荡天无际。中庭暑退秋始凉,一弹再弹神意扬。萧然庭树作微响,飒然山雨来虚廊。天门光景倏明晦,百灵剑佩鸣铿锵。盎然坐我燕谷暖,忽复置我空林霜。惜我非赏音,无由悉其详。我友张子才且良,谈琴说诗两无当。简书昨催去潇湘,湘门迢迢望归航,计期当及秋花黄。请子且勿弹,留子待重阳。茱萸斗酒吾可办,看君相对调宫商。


题杨简州琼息园

前荣缅林杪,意可咫尺接。岂知数弓地,蠡道乃百叠。丈人栖托处,松竹皆玉立。云岚在户牖,爽气遍几榻。半生怀家园,但拄马曹颊。今晨撰游杖,始得着脚踏。客来但饮酒,世事慎勿涉。坐我岩下屋,涤我井畔渫。裴回得心赏,引兴到刻蜡。听君醉时吟,山谷响四答。生平拜庞老,矧乃戚党洽。定知德公意,未厌往来沓。西风撼林莽,岁序行及腊。相期春华深,幽径当更蹑。


题谭郡伯《铁箫诗集》后

仙人手中尺八铁,壮响坚光世无匹。酸飙秋卷海涛鸣,老龙夜吹岩石裂。珠林仙籁寒自韵,太华宵钟远逾澈。健儿怒逐霹雳飞,烈士狂敲唾壶缺。旁观莫作诗人看,此是吾乡万家佛。英雄心事儿女情,清净肝肠广长舌。我持此卷三日吟,齿牙似有冰雪侵。人间筝笛知几辈,纷纷里巷鼃声淫。乃知此事有真契,酝酿正赖江山深。燕齐楚蜀半寰宇,想见民物关公心。请公布指试三弄,字字应铿金石音。他时景风徧川岳,此铁便当师文琴。


送何司马于役回长沙

旧说维扬俊,今知次道贤。论交倾四海,投分已千篇。客馆凉生夜,江城雨后天。来宵好风月,惆怅使君还。


张会回启庚明府寄示女弟淑先《吁天煑药图》感成十韵

人生蹈常轨,岂愿有奇行。艰虞迫深爱,遂使毁灭性。我读孝女编,默默感怆倂。伤哉急难心,乃至殉之命。哀哀吁天疏,字字血泪迸。想见苍黄中,智力两俱罄。当时藏遗草,意恐播闻听。安知身后名,顾以人瑞庆。嗟嗟骨肉恩,事岂异凡圣。如何伦类间,仍有枭与獍。


题邓子立《南邨耦耕图》

东坡欲归坐无田,江神见怪方怃然。君今此事幸早计,居然百畞联陌阡。人生称意定何日,如行知倦当息肩。无田不退以贪论,而况有田仍屡延。君家阿兄古心性,不望季子腰盈缠。室中莱妇亦知道,安贫久已捐丹铅。男儿欲了即自了,买山谁给巢由钱。头颅如此可知矣,何庸更问苍苍天。我亦有田在袁渴,与君畦陇遥相连。南邨路绕北邨出,一溪中贯千回旋。他时老伧荷蓑笠,偕君昆弟缘溪前。春泥灭膝晓叱犊,暝蹊踏雨寒疏泉。殿菩祝虎四丁具,亚旅主伯三耦全。九华之阴柘林道,纷纷追逐歌呼颠。人间此乐岂易得,正恐造物畀汝汝自捐。迄今为计殊尚善,慎勿顾望期他年。

注:袁渴,仆有田在袁庄,佃人皆袁姓,故借用柳记云。


又题子立《秋镫听雨图》二首

二苏宦显登三事,许国身难自主持。藉使当年终落拓,对床吟啸已多时。

相望天涯两弟兄,年年秋雨倍关情。绝怜白发沩山客,一枕孤寒听此声。


官桥柳

袅袅官桥柳,风情漫自多。可怜攀折苦,直奈别离何?山路僻仍雨,溪流寒尚波。不须悲日暮,生意尽婆娑。


史上舎善襄奉其十一世祖西村先生《蓉庄秋霁图》属题感赋绝句三首

木芙蓉里数椽屋,诸老风流海内闻。想得松陵江畔路,夕阳花影烂如云。

哲孙邂逅澬阳道,屈指流年三百余。仍见旧家风格在,白髯红颊一编书。

逊国当年万里行,君家遗录剧分明。天南一掬孤臣泪,不为钱朱掩姓名。


题子振《西园雅集图》即寄子立兼致沈栗仲大令

暌居忆曩游,瞥若过眼电。斯须再晤难,何况接娱宴。邓子好兄弟,早誉邦国徧。岂惟擅风雅,至性实无间。频年冷官署,晨夕展歌拚。依依骖之靳,相对有余忭。秋园气明爽,招邀集时彦。写图纪佳胜,题咏满束绢。书来索我和,嘉语预奖炫。似虞赭白马,老韵或衰倦。嗟我别季子,七见寒暑变。当时衡宇约,矢欲老耕佃。岂知人事乖,巧避若鸿燕。披图默訾省,增我离思缠。就中东阳翁。侪辈所仅见。神交十载余,而竟悭一面。茫茫天涯感,脉脉车轮转。百端并掁触,怀抱何由遣?惊心岁时易,行又迫霜霰。作诗寄卬友,庶以舒积恋。


北塔落成,家瑟川翁暨同事诸君子请纪以诗,勉率得二十韵,美不忘规,亦古人忠告之意也

化人具天眼,一粟睨万类。存亡等凡楚,小大齐垤岱。形家审势局,分寸争相背。天工所缺陷,云藉人事代。邦人拳拳意,谓是关菀瘁。欢然集姻好,输泻逮百辈。瘠乡物产薄,群力岂易萃?忠哉父老谋,九仞竟终篑。荣膴世所趋,要以名实配。丝兎而麦燕,于用其曷赖。古时重举选,出处窥节概。当年鸿都学,谊士且羞厕。际合偶然耳,观听将并至。敢告吾党士,兹义慎毋昧。野夫懒无营,但假临眺快。凌晨款危磴,徙倚至日晦。年来屏酬接,渐苦腰脚惫。独此溪山娱,梦寐余兴在。故柯鸟知倦,枯柳马便疥。常当挈巵酒,远豁清净睐。


杂感四首

八方风雨会神京,奕代深仁树立宏。尺土经营关帝籍,一夫疴痛切皇情。从来积羽能摧轴,岂有潢池许弄兵。千载安危凭吏治,始知召杜是勋名。

寒山漠漠水鳞鳞,曾见游车满陌尘。城郭凭临真似梦,莺花零落不成春。滔天淫潦浮妖祲,满地哀鸿变鬼磷。衮衮诸公思报称,可能无意到燃薪。

征鬼征人各是非,堂堂公论敢终违。纵缘腐鼠成鸱吓,可信狐妖借虎威?花柳满桥迎彩仗,笙歌盈耳送残晖。承平乐事从容甚,知否秦山正合围?

青山一髪古吴城,天末频年望眼惊。岁月无情春又暮,风波如此路难行。防河近许权三策,议礼终思屈两生。陇畞不关人世计,老怀遥夜漫纵横。


旱甚夜忽大雨喜而有作

漫天云火杂尘埃,炎气经旬黯不开。一夜雷霆冲地起,万山风雨过江来。颇闻望泽连州郡,更说濒湖半草莱。天意共知仁爱甚,坐叨甘食愧非材。


重修试院落成,次邑侯王明府韵简首事诸君子

亲知讯问各耆年,犹为乡邦计万全。玉尺已营江畔墖,棘垣仍泻橐中泉。科名期汝苏文烂,得失从伊簙箸旋。会有高迁亭上客,赏音轮到屋东椽。


别仲端四十五年矣,今冬忽惠然过访,兼出见赠诗二章,辞意凄惋,读之殆难为怀,即用其韵酬之,亦以见同心之谊老而愈切也

频岁鸿书入梦思,今辰喜共一樽持。相看鬓髪非当日,略有音容似旧时。二惠可怜旗独爽,诸郎闻说偓能诗。西窗松火连宵语,未觉庭阶月屡移。

天涯四十五星霜,老去情怀倍渺茫。痴梦尚牵儿女恋,惊魂犹逐驮铃忙。纷纷蛮触喧争里,扰扰鸡虫得失场。俯仰此身空健在,谁能前路指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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