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夜溪泛
仲秋暑未退,骄阳土飞尘。山庄苦蒸熇,竟日汗沾身。绕屋树僵立,落日如车轮。披衣溪岸上,月光流照人。登舟溯中流,微风水鳞鳞。沙渚亦清旷,石壁何嶙峋。树影蔽澄潭,不见河汉津。山转舟出峡,豁然怡心神。水天荡一白,皎洁得性真。偶然尘垢积,不辞洗濯频。渔歌发前浦,村讴出近邻。松风飒然来,万籁奏天钧。感物因有会,见知与见仁。
秋赛
农家岁事好,高下各有收。赛社鸣箫鼓,土缶罗庶羞。帝德是用报,土功亦既酬。迎傩驱疫疠,敬慎无愆尤。神祇礼咸秩,庶几迓天庥。官司废其守,礼失野是求。舍天而言人,人欲益横流。洪范休咎徵,事应有所由。礼不忘其本,祈年乃有秋。敢告执事者,祀事宜虔修。
八月廿七夜半再入柘庄
江村不投宿,逐伴入柘庄。是时新雨后,秋风袷衣凉。寒蛩鸣草际,村鸡叫隔墙。山径不觉远,溪岸何其长。行行夜已半,清露湿衣裳。我今年六十,尚喜腰脚强。生性乐林泉,浮荣非所望。寂寂溪楼上,一枕梦羲皇。
九月十三日雨后同游佛自庵
亭午雨初霁,寻幽蜡屐来。秋花村路合,疏树寺门开。泛泛参禅悦,闲闲托酒杯。归舟江色暝,载得醉人回。
负郭碉堡
负郭山蜿蜒,山形如覆掌。山头十馀碉,屹立相雄长。参错如布棋,联贯如结网。鸷若雕鹗盘,众雀丧精爽。威若虎罴蹲,群兽窜榛莽。依山筑长堑,五尺见深广。横亘七八里,寇来不能上。步出东郭门,历历恣心赏。白日照郊原,秋山气清朗。戍卒日荷戈,愧无黍肉饷。设险以守国,徘徊动遐想。
龙兴寺听讲经
我喜游佛寺,不曾研佛学。自是钝根人,尘相苦黏著。一事差自信,妄想久不作。心不为物役,随在皆可乐。况彼秘宗义,于佛非正觉。乐天以知命,奚用求解脱。
乙亥除夕大雪
忽忽流光又岁除,老来差幸得安居。拥炉话到三更后,积雪寒生一尺馀。瓮里醇醪新酿酒,㡡中湘素旧藏书。此生精力销何处,矩步规行计总疏。
丙子元旦
雪花如絮满天空,玉阙琼楼在眼中。无复春王书甲子,徒令汉腊记西东。儿童嬉戏情偏乐,邻里周旋兴不穷。裁取桃花新帖子,愿同四海祝年丰。
罗植乾秘书用张昆荪前辈郴阳学舍守岁诗赠赋寄次答
入幕佳宾誉久驰,虎溪山上共清卮。得依严武新开府,且话阳明旧讲祠。感事怀人同一喟,耽诗作计不为痴。郴阳韵事成三绝,愧我婆娑两鬓丝。
注:韩文公《叉鱼诗》,并张、罗而三也。
叠驰韵再酬罗秘书
洪波东注日西驰,老去情怀托酒卮。都督新成陶侃垒,将军重建伏波祠。登楼王粲偏多感,凭庑梁鸿不是痴。贱子不文难嗣响,羡君乙乙学抽丝。
再叠驰韵
寇盗传闻已远驰,欣然独酌举琼卮。待寻小酉秦人洞,曾谒壶头汉将祠。得意有时成啸傲,太空无地着贪痴。江城三月春犹浅,花片初飞柳半丝。
题刘粹叔六石自寿图
纯公手制六石图,一说一铭字贯珠。半生磨墨三千斛,濡染大笔惊吾徒。我闻纯公是龙种,隆准子孙与人殊。罗列六砚供清玩,或圆或椭或龃龉。岁月婆娑年六十,悬车不向侯门趋。作诗寿石亦自寿,一时韵事传湘湖。如此清福天特许,文人结习良非诬。我有天浆远莫致,借取斗杓为大㪺。
小编注:刘粹叔,号纯公。
赠张百泉
李翱张籍旧从游,于役归来渐白头。却忆鹤山横舍日,风流大半付山邱。
邂逅同车岂偶然,日融风缓薄游天。江楼坐对丹山寺,不到辰溪已卅年。
有赠
独有幽人发寤歌,山中风趣近如何。草仪不复资绵蕝,望鲁谁能借斧柯。四海交游知己少,百年事业让人多。角巾布服安吾素,老圃还期载酒过。
宴集佛自庵
秋气清如许,秋情澹欲流。寻秋如读画,中酒抵封侯。白发搔应短,朱颜去不留。谁知迟暮感,共有百年忧。
题黄性一《三游洞图咏册子》
夷陵有东山,我曾两度登其巅。不知尚有三游洞,俗顽未得试跻攀。长沙杰者黄性一,游咏欲长庆日。石侯四韵诗,梅甫一枝笔。图中邱壑诗中情,元氏白氏留其名。丹崖碧涧疑仿佛,湿翠晴岚纸上生。山灵笑我不相识,当年不遇才咫尺。倡予和女发幽怪,一时作者裒成帙。由来胜地以人传,江山文藻岂偶然。后之视今今视昔,风流遥接一千年。我自倦游还山住,廿年不踏夷陵路。如此洞壑隔云烟,独抱幽情无著处。
题竟兴犹未已再赋一律
访胜扁舟挂好风,三游洞在翠微中。地从长庆名初著,江到夷陵气更雄。今古兴怀成隔世,湖湘咏事属诸公。披图我欲寻君处,知在苍山第几重。
驻丰台日军犯我宛平感赋
鼾睡谁教卧榻傍,喧宾夺主事堪伤。却闻虏骑生郊甸,会有神谋出庙堂。九世复仇齐小白,前朝御寇戚南塘。老夫抖擞犹能健,伫盼旌旗照沈阳。
顺昌岂有靴能踢,淝水应无鞭可投。不信蛮夷能猾夏,徒知启圣是殷忧。燕云蓟树烽初起,猿鹤沙虫劫未休。寄语卢桥诸将士,好将身手奠神州。
七月廿八趁汽车入柘庄
西畴秋已熟,纳稻入南山。急雨舒杨道,行程指顾间。溪云低复起,水鸟去仍还。此地无车马,何须复闭关。
柘庄中秋
西风瑟瑟水鳞鳞,大好清光月一轮。独抱幽情思远道,不知秋兴属何人。烟岚岭外氤氲散,瓜果庭中次第陈。更有村童贪夜景,山歌一曲抵阳春。
次韵酬张伯颐七十自寿
登高作赋亦能为,丽句清辞腕底驰。如此良辰宜载酒,有人别墅尚围棋。寂寥耆旧襄阳传,诧傺干戈杜老诗。况是古稀登庆日,欣然拜手祝庞眉。
先生白首尚能豪,九日山头倒浊醪。少壮几时成老辈,君家奕叶擅词曹。官津向晚舟同泊,诗律犹人格自高。闻道王师能歼敌,捷音伫盼首重搔。
园中芙蓉开
芙蓉花发照高檐,秋色新从一树添。晓起清霜偏有意,夜来轻雨亦无嫌。老怀只合耽吟咏,家计差强足米盐。昨日客来欣对赏,粲然风度自庄严。
初晴叠前韵
积雨初晴鹊噪檐,庭前爽气一时添。煎茶款客浓偏好,磨墨临书淡未嫌。洴澼犹传龟手药,敦槃不见虎形盐。正当御侮同仇日,刁斗声声入夜严。
偶成再叠檐韵
蛛网惊寒不结檐,阶前落叶扫随添。纻衣缟带相酬赠,李下瓜田各避嫌。却说远谋非肉食,应知发迹在鱼盐。杜陵老去多诗卷,一代词宗格律严。
夜雨三叠檐韵
坐闻疏雨滴阶檐,窗外寒风阵阵添。引酒摊书聊自遣,拥炉拨火亦无嫌。人间自有黄精药,天上应多白玉盐。洗濯尘心寻净理,谌然妙谛证楞严。
闻日寇迫近武汉,蒋委员长坐镇不退
柘园野老闲居日,消息传来独怆神。忍见虾夷侵上国,应知虎变属斯人。江关烽火今犹急,草泽椎埋尚未驯。叹息邦人谁念乱,临风东望一沾巾。
即事
乡人多失学,悍然不为耻。其父既自愚,乃复愚其子。灵智日以寒,有若牛与豕。习俗仍不变,百年亦如此。居食已不洁,寒暑又失理。日渐而月渍,百病由此始。愚顽不知药,诿曰神所使。巫笑假神言,托为神意旨。或谓醮可禳,或谓戏可止。费时复伤财,居人多枉死。虢公昔信神,事神祈福祉。忽焉亡其国,神何不福汝。养生贵寡欲,却病在药饵。嗟尔乡愚人,曷不读经史。
古者重血统,异姓不纂宗。盗嫂世所讥,况乃据其宫。乡俗日以恶,此道污不隆。寄生附乔木,蜾蠃祝桑虫。兄弟内相及,嫠妇不有躬。非族复非类,人怨神亦恫。不韦居奇货,嬴秦祀已终,平勃废少帝,安刘有殊功。世宗绍周统,郭氏失其封。继世一以改,覆宗将无同。凡此皆前鉴,庶几慎所从。
闻放弃武汉
控江引汉缠兵火,杖钺麾旄总胜谋。寇势已成强弩末,士心难唱大刀头。两城未下齐终复,百胜虽雄楚竞休。奋臂一呼期再起,好收馀烬奠金瓯。
哀长沙
阴云幕幕起悲笳,夜闻大火烧长沙。虏骑尚隔汩罗水,可怜灰烬十万家。广市达衢竟壮丽,甲第连云集豪贵。彻夜笙歌乐未央,却报楚人来一炬。一炬熊熊可奈何,只馀烧影照湘波。柘园野老徒扼腕,白首哀时涕泪多。定王台连贾傅宅,吊古伤今岂有极。木叶已脱洞庭枯,麓山寒冻僵无色。
难民行
偶过洞庭村,道逢流离子。妇孺相牵率,行行屡中止。尘土涴衣襟,颠连苦欲死。累累征途间,骨肉增系累。借问客何籍,呜咽相告语。或来自淮濆,或来自江渚。亦有好家居,亦有好田土。一旦虏骑来,弃置不得处。风露为餐宿,流亡为伴侣。辗转复辗转,聚散惟所使。将取武汉道,奉派入所里。后顾真茫茫,中夜屡坐起。感君殷勤意,泣涕零如雨。
李次仙西关住宅为敌机炸毁,率眷入柘乡寄居,朝夕游处感而赋赠
怜君西郭家全毁,提挈妻儿入柘庄。劫后惊魂才一定,乡间风味却初尝。樗蒲日日钞书懒,盒饷村村打稻忙。落日溪桥青草岸,相携小坐晚乘凉。
闻捷
今日眉头始一开,喜闻湘北捷音来。饥鹰得势初能击,落木惊秋更易摧。此著已教全局振,他时不许片帆回。老夫会见平倭寇,笑语乡人尽一杯。
抗战曲
自己踣,自己立,始终要用自己力。君不见、北齐高家强,河西年年凿冰忙。不闻驰救有南梁,冲车十万迫渭阳。沙苑一战气沮丧,更打一围齐竞亡。又不见、夹寨里,梁人苦攻晋苦守,汲道才通城欲死。亚子墨绖谮师起,梁室君臣破胆矣,朔骑长驱入汴水。吾闻火克金,金经锻炼质益精,制为大刀杀敌人;又闻金克木,木经斧削材乃出,制为器用家始足。齐桓能复九世仇,曹刿不耻三北辱。大丈夫当作雄飞,不为雌伏。却笑归命侯,乃为人臣仆。相彼天行健,君子强不息。但使锲勿舍,精诚天可格。佳兵原不祥,倭寇自速灭。收复旧山河,庶几新中国。
舞龙吟
鼓逢逢,人丛丛,东村北村齐舞龙。龙之来,人声沸,龙之去,庭院静,鞭爆作花香满地。东村龙何雄,腾拏飞跃烟火中,迎龙送龙乐融融。北村龙何狡,欲掩自身胆力小,却訾他人伤鳞爪。上元灯,庆上元,火树银花照四边。今年乃是胜利年,愿铺长席开春筵。
三闻捷
爆竹遥传祝捷声,岳云湘水护星城。运筹早已操成算,制梃居然挞利兵。柱下勋名初照耀,曲江才气自纵横。却闻北灶残馀寇,化作虫沙满谷坑。
望捷
天上人间莽战场,寰瀛杀气正茫茫。生民自此无噍类,历史何因有霸王。敌寇势成三鼓竭,国家兴在四维张。一成一旅终光复,往事犹传夏少康。
即事
嗜好每变迁,儿童心尤甚。钓鱼厌不为,斗鸡喜相竞。夜凉勤猜谜,日午列棋阵。有时致纷呶,斥呵始安静。此时正登禾,徒侣疲奔命。厨婢炊爨忙,鱼蔬必丰盛。宜趁田土干,翻泥调土性。冬粮待入种,肥沃勤洒粪。缅怀僮仆劳,入夜致慰问。用人正宜尔,庶几下情顺。
闻李次仙将应调铨叙厅供职喜而赋此
溪山五载接幽居,采菽烹藜意自如。大地已无干净土,何人为上治安书。近闻军府催供职,快整行装待戒途。吾子怀才应有遇,不须高卧混樵渔。
常桃捷
虏骑凭陵十二城,洞庭烽火接天生。喜闻诸将能三捷,从此人心不数惊。沅澧两河收失地,西南半壁护陪京。更期贾勇驱强寇,江上遥传祝捷声。
甲申元日(1944)
昨宵大雨洗尘埃,今日祥光万丈开。国运已随枢斗转,武成待唱凯歌回。策勋将帅黄金印,献岁山庄白玉杯。小院临池挥大笔,宜春帖子手亲裁。
癸巳正月初四夜雪读《庄子》用玉华宫韵(1953)
寒风挟霰雪,作势倾屋瓦。骚然众响鸣,粗雨相随下。渐见庭院积,微闻檐溜泻。大块正铺张,元气自挥洒。万物形相禅,四大空非假。雄辩离坚白,玄风入指马。纵之不可围,约之不盈把。旧污快荡涤,莹然无滓者。
俗客至
庭阶席地坐移时,有客窥园苦费辞。无味语言偏剌剌,多情风日故迟迟。去家万里能供役,搁笔三年未作诗。正是平分春色日,飞潜动植总相宜。
注:诸孙散在京津、抚顺、长春、朝鲜。
闲坐
万家城郭漾炊烟,翳翳桑榆迫暮天。到底文章难用世,果然风月不论钱。裁诗快近重阳节,纪事频书大有年。隔院清歌时入耳,篝灯闲坐亦陶然。
寄宣孙、霆孙朝鲜
三年平壤道,念尔赋长征。馀勇犹能贾,齐盟已结成。鸿沟三八线,雉堞百馀城。敌忾男儿事,休嫌虮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