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十首

序曲

七十馀年事不忘，风风雨雨几沧桑。

前踪昨梦都荒诞，语屑歌丝半惋伤。

曾向穷途悲失马，却从歧路悟亡羊。

词魂历劫黄昏近，检点平生写紫缃。

避乱（1919-1928）

沉沉暮色织苍茫，水咽寒溪雾拥冈。

那有天兵驱虎豹，更无利剑斩豺狼。

哀鸿遍野啼荒冢，鬼火随风窜破房。

举室萍飘江右去，春鹃声里倍思乡。

远游（1929-1945）

一叶浮波作远航，天涯何处觅芳香。

典衣买醉过燕市，泼墨书愁侣楚狂。

懒拾闲情吟蛱蝶，肯招绮兴画鸳鸯。

挑灯夜读离骚句，念到幽兰意转伤。

南归（1946-1949）

陶令归来三径荒，空将绮怨寄丁香。

初栽桃李抒新意，还折芙蓉补旧裳。

几缕心痕留港澳，一江春水漾泉塘。

雪峰山下青青柳，记否当年磨剑郎。

注：在此期间，任香港港九新闻社记者并一度执教湘乡泉塘，出版《锈剑》《春水》《心痕》《雪峰山下》《芙蓉劫后》等散文集。

迎曙（1950-1952）

花护楼台柳护厢，嫣红姹紫斗新妆。

江山如画生光采，笑语凝香出苑墙。

投笔从戎矜慷慨，呕心树蕙矢顽强。

凤凰山畔风云涌，万姓翻身奏竹簧。

出关（1953-1957）

传车穷北别潇湘，回望乡关怅渺茫。

万里冰封归梦冷，连天风劲客心凉。

征鸿不识江南路，秋鬓频添塞北霜。

兴凯湖中千尺浪，声声敲枕起彷徨。

沉沦（1958-1969）

十载沉沦负海棠，无端歌哭对春光。

难圆破镜空馀梦，欲践前盟已断肠。

野火烧天焦楚泽，狂飚撼地碎明珰。

从来藕断丝难断，坠露无声更漏长。

下乡（1970-1976）

密林深处卸行装，又把他乡作故乡。

魔网高张天日暗，角声四起羽书忙。

吟成断句都凝泪，望到孤坟独悼亡。

日向群山续恨赋，无词达意只凄惶。

又生（1977- ）

平反惩奸正气张，宵闻喜讯泪浪浪。

枯柴煮酒迎新曙，老燕将雏返旧梁。

匝地腾欢夸改革，全球瞩目赞炎黄。

东风浩荡春难老，呖呖莺声亦乐章。

尾声

更无积雪与繁霜，又驭诗思展翼翔。

槛外晴空长皎洁，庭前玉树正芬芳。

何须青镜怜霜鬓，还让苍颜映羽觞。

夕照衔山君莫笑，怀珍抱璞自清扬。

卧病倚枕口占

游戏人间暂寄身，寻诗买醉慰清贫。

啼鹃底事催归急，自古原无百岁春。

回首平生只惘然，牵愁引恨负婵娟。

明朝化鹤蟾宫去，便谱霓裳入旧弦。

怀友

边城远浦两萍飘，望断归程客梦遥。

欲度关河抒结想，甘为鸥鹭趁秋潮。

寂寞离鸾老病身，年年辜负楚江春。

伊人远在青山外，枉道天涯若比邻。

留别沅陵故旧兼寄润民（集唐人句）

浮世本来多聚散，岂知书剑老风尘。

人闲易有芳时恨，一片花飞减却春。

集自李商隐、高适、韩偓、杜甫。

多少楼台烟雨中，文章何处哭秋风。

莫愁前路无知己，心有灵犀一点通。

集自杜牧、李贺、高适、李商隐。

结识女词人曾纪岚

相逢翻恨识荆迟，灵慧当真属女儿。

我愧须眉甘俯首，崔诗在上怕谈诗。

赠燕诒

兰亭日日对清芬，璧合珠联远近闻。

一曲缠绵青玉案，五溪风月尽归君。

注：燕诒工诗，夫人纪岚则为著名女词人，所作《青玉案》一阙，遐迩传诵，时人以今日李清照誉之。

捡字女工剪影

纤纤素手捷如神，捡字排行望不真。

恰似临风花弄影，一旁惊煞看花人。

赠建筑工人

锦簇花团细剪裁，虹桥月槛拥霜台。

阿侬不信蓬瀛好，尽日看君绣地来。

寄南疆某女士

遥想南疆月上时，闺情深浅有谁知。

湘云桂雨千山隔，旅雁衔来一叶诗。

原知顽石是前身，落拓青衫却自珍。

口角噙诗吟不得，涉江恐负绮罗春。

寄璞妲

一次沉思一怅然，空倾心语问青天。

尘缘底事如明月，难得经年几度圆。

孤吟斗室黯销魂，恐扰芳邻昼掩门。

料得天涯同怅惘，沾襟长有泪双痕。

璞妲南来集东坡句以赠

洞箫声断月明中，庭下黄花一笑同。

系闷岂无罗带水，笙歌正拥紫髯翁。

怀旧集唐人句

山形依旧枕寒流，物换星移几度秋。

长恨春归无觅处，满天风雨上西楼。

集自刘禹锡、王勃、白居易、许浑。

无题

小别兼旬似隔年，山遥水远两情牵。

人间老是多离恨，悔不身为玉井莲。

莲心莹洁藕丝长，十里黄塘酿冷香。

何用相知悲聚散，管它夏日与秋霜。

怀远

羞说江郎笔势横，几番画梦画难成。

秋来尽是不眠夜，卧听潇潇风雨声。

夜永天高星汉横，又裁心语寄双成。

情丝万缕千重意，化作松花纸上声。

写意书空雁阵横，阳关新曲谱初成。

冰弦也识离人怨，作了愁声又恨声。

鹤唳蛩吟暮霭横，枯肠绞尽一诗成。

天公许是怜孤寂，清露如珠坠有声。

赠别

潘郎须鬓已全丝，难剪离情欲语迟。

此去潇湘千百里，分飞劳燕负芳时。

不寐

词魂历劫怯轻寒，寂寞云屏客影单。

偏又连宵风送雨，不能飞梦度层峦。

度曲

月欲沉西天欲明，轻敲檀板曲初成。

非关有意闲长笛，为恐惊花怕发声。

代柬寄韶山

可怜心绪可怜宵，检拾云笺慰寂寥。

安得身如三月絮，飘流沅水下湘韶。

珍重天涯一纸书，缤纷心语慰相如。

感卿无限殷勤意，欲涉春江伴露蕖。

秋夜

星河耿耿又三更，梦断潇湘不胜情。

欲写相思无丽句，丝穿红豆寄双成。

怊怅愁边与病边，孤灯瘦影两相怜。

嫦娥不识离人怨，偏教长宵看月圆。

寄语

凭栏又见岁华新，江上芙蓉入梦频。

春去春来馀怊怅，萍踪梗迹误芳辰。

述狂

老夫聊发少年狂，拍遍阑干度曲忙。

底事无人轻一顾，尘寰何处有周郎。

得句不辞尽十觞，老夫聊发少年狂。

香风引入花间卧，醉里当真别有乡。

久别重逢舒结想，倾樽对月词魂爽。

老夫聊发少年狂，折竹敲诗飞急响。

逢春岂肯负春光，策杖吟春露湿裳。

摘得红芳簪白发，老夫聊发少年狂。

无题

分飞劳燕各西东，望断云山烟雨中。

梦里蓬瀛花似锦，天涯芳草月如弓。

归来陶令馀头白，前度刘郎剩泪红。

永记春前怜落拓，长歌自应献芙蓉。

寄广西征婚女

临流岂复羡双鸳，老去相如只惘然。

深信阿娇花解语，情缘不结结诗缘。

迎春

盈腔苦绪酿春情，喜听春姑环佩声。

有意邀春同去住，翩翩双骑去春城。

春欲来时草欲茵，迎春不觉酒三巡。

行人漫问春消息，眼底风光尽是春。

香雪盈枝悄报春，为春颠倒亦前因。

诗思长似春潮急，滚滚春词入咏频。

道是盼春更恋春，春容更比去年新。

只须春意怜迁客，愿向春光献此身。

自勉

有花有酒更何求，笔下清词日夜流。

漫望飞云伤往事，且烦逝水涤沉忧。

寒霜有意摧青鬓，皓月多情照白头。

历劫诗心今愈健，灯前正好写春秋。

蜗居杂咏

何处天涯是旧家，横空雁字数行斜。

有心试草归来赋，却恐乡邻唤傻瓜。

鬼画桃符写几行，难如柳滑与颜庄。

方家莫笑侬离谱，只怪人狂笔亦狂。

自摆棋盘自琢磨，挥师直捣美人窝。

横眉不信王和霸，老帅亲征象过河。

荧屏着意显群花，阴盛阳衰亦可嗟。

七尺堂堂男子汉，宁无几个似双霞。

展卷居然怕读骚，美人香草已寥寥。

灵均幽恨同今古，心涌汨罗万叠潮。

解语春花悯独居，为移丽影上庭除。

临窗泼墨消长昼，信口吟来信手书。

丫丫侍疾劝加餐，舌涩喉乾下咽难。

烈日炎炎三伏里，人愁伤暑我伤寒。

回首年时万念空，更无涕泪泣残红。

何如间作围城戏，调遣东西南北风。

不胡涂处更胡涂，高枕忘忧梦也无。

日上三竿人未起，东邻疑惧颤声呼。

敲窗雨久我何堪，趣访邻家扯乱谈。

中外古今皆语屑，管他海北与天南。

平生苦嗜玉壶春，入得醉乡忘笑颦。

怨煞年来多病苦，金樽在手怯沾唇。

晨昏不雨亦潇潇，翠竹摇风慰寂寥。

檀板敲残横玉笛，何人为唱念奴娇。

七十四岁初度抒怀

际遇明时不羡仙，欣看舜日照尧天。

行人莫笑词魂老，还与丫丫比少年。

七十五岁初度自嘲

寄迹人间秋复春，狂奴岁岁误芳辰。

抒怀不觉青衫湿，揽镜方知白发新。

肯向江头伤逝水，耻从劫后话沉沦。

衔山落日馀辉在，秃笔残笺益自珍。

沧桑几度任沉浮，江海飘零一叶舟。

花鸟多情怜落拓，琴书着意伴风流。

曾凭傲骨凌卿相，还葆诗心笑冕旈。

夜读离骚香草句，寒光细细月如钩。

七十六岁初度自慰

逝水流年未可招，前踪昨梦两迢遥。

悔从南国攀红豆，忍向西山哭翠翘。

身是春蚕甘自缚，情如寒蛩任人嘲。

凭栏喜见黄昏好，还把蛾眉仔细描。

访胜寻诗又一年，佯狂不减少时颠。

朝抒意绪劳歌啸，暮捧心潮付管弦。

剩籍残樽新伴侣，幽兰丽芷旧因缘。

飘萧白发三千丈，还倩春花插鬓边。

七十七岁初度自寿

沙暖泥融草木荣，东君雨露最多情。

惭无丽句堪题壁，喜有清流可濯缨。

紫姹红嫣皆永驻，青松白鹤总长生。

玉溪错把黄昏怨，灿灿馀辉夕照明。

几番风雨几番霜，瘦比黄花未减狂。

百尺冰纨书侠意，满天星斗证忠肠。

樽浮藏竹三分翠，韵借疏梅一缕香。

旅雁何尝忘故渚，春时无处不芬芳。

七十八岁初度抒意

懒问人生有几何，清狂兀自比东坡。

吟秋总觉黄花少，醉月不惭白发多。

廉尚能餐忘老耄，江曾梦笔慰蹉跎。

灯前又写滋兰愿，心血盈腔伴墨磨。

身如夕照惜残辉，珍重馀光暖翠微。

百鸟争鸣歌改革，千花竞放庆回归。

兰皋揽胜风吹帽，蕙苑寻诗月湿衣。

若有来生甘作露，饰花缀草润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