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宁至西延

新宁古夫夷，弹丸蔽荒徼。南关山复沓，一径通粤峤。三日始出险，西延扼其要。中历万崔巍，巨刃摩天峭。溪流吼地底，白日不能曜。侵晨陟前山，造巅及斜照。回首后山人，招手共言笑。绝壑豺虎饲，丛篠鸺鶹嘂。山民与为邻，土屋凿奥窖。心无搏噬恐，登降疾飞鹞。灌莽辟町畦，冬枯一火烧。薯蓣饱朝餐，麦粟备春粜。缘溪十馀家，茅店隐蓬藋。锱铢米盐利，饮博大呼啸。深阻薮逋逃，恶少尽轻僄。时有不逞徒，行旅恣窃剽。深维古人意，防微先计料。楚粤虽分疆，呼吸原一窍。长堤穴群蚁，积薪厝微爝。曲突当预谋，勿使原野燎。

雪中过牛塘山 山为桂林巨镇，方志当别有名号，此询之土人云。

嶻嶭牛塘山，横互界楚粤。桂林诸峰峦，俯视儿孙列。资水汇洞庭，虢虢出岩穴。溶江入溟海，涓滴石窦咽。咫尺各南北，千里浩滂渤。我行未及半，蓊郁云吐泄。弥漫失向背，天地倏易辙。不知身所洎，性命轻一叶。崎岖陟其巅，号风吼山窟。雪花大如掌，眼昏千电掣。须发森直立，冻与裘毛结。仆夫览我怯，十步九颠蹶。山下野人家，地炉烧榾柮。妇子聚欢哗，依依相媚悦。笑问客何来，胡为苦行役。岁末霜雪深，昆虫返其宅。我闻野老言，舌挢不能说。

北流阻浅

水劲土质浮，江流夹沙走。一雨溪涨添，冲突千雷吼。雨霁水清浅，沙滞成培塿。东西忽变迁，故道失左右。我偕仙舟来，逆流旷日久。衣絮行棘荆，步步分结纽。长年十馀辈，伛偻肩背负。邪讦耳为聋，屹若撼山阜。居民急公程，爬沙来恐后。十荡复十决，一沟清浏浏。日行不数里，曲似肠回九。虽无波涛虞，兀兀株坐守。怪彼顺风帆，便利不可狃。瞬息千里驰，颠覆谁职咎。

舟中杂咏 二首

楚山如波涛，连绵时起伏。粤山如剑戟，拔地锋芒矗。怪石郁磊坷，中空多洞谷。兀若苦行僧，有骨瘦无肉。石脚插江底，细琐得近瞩。或窍凿混沌，蚁穿珠九曲。或书排鳞次，邺架三万轴。藓壁幻鬼怪，惝怳成援鹿。俶佹难具名，得不夸眼福。舟行苦濡滞，看山翻恐速。

浃旬饱看山，触悟忽有得。舟子指岩壁，画马勒石额。问以命名意，昔者阮相国。目巧构形似，天马见奇特。蹄啮十馀匹，或赭或苍黑。山从此得名，大书且深刻。我闻按迹求，漶漫无一获。因思古人书，窍奥难窥测。领略有浅深，几人眼具只。但识弦外音，不在形与迹。或乃胶瑟柱，强古就绳尺。汉宋分訾謷，求通反得塞。吾师先贤语，读诗以意逆。

郁林道中书所见

桂林山水窟，山束江流曲。舟行两月馀，闷如坐幽谷。今朝理轻轺，剧喜就平陆。豁然山开朗，原野萋以绿。秧分逮晚春，姑饷妇锄劚。傍畛辟芋区，连畦长豆菽。瓜田引蔓长，瓜园已如盝。百物得天先，地气异寒燠。茅屋低碍眉，藩蓠缭疏竹。鸡栅与豚圈，人禽同食宿。仅足衣食计，家无百金蓄。民不知懋迁，焉用积帛粟。且恐多盖藏，诲盗并巢覆。此邦风气古，椎鲁寡所欲。安得邹鲁儒，诗书濡陋俗。陶冶狉獉气，子弟清且淑。翻恐流弊滋，伪学失淳朴。

纪梦 丁未七月，老母七十一初度，芳时在广西奉议州，先期梦归家祝寿，醒而忘之。

我父七十强，矍铄犹健饭。月次大梁舍，悬弧及春晚。我时在梧江，祝嘏蕴私悃。朅来邕宾间，秋光明叠巘。一梦堕家园，高堂红烛烜。谓介阿母寿，欢声溢闺阃。二老笑愉愉，诸雏容婉婉。忽忆殊方客，万里何时返。恐是梦境幻，乐意弥缱绻。宵析一声惊，旅馆身息偃。明发正良辰，家庆在中壶。三弟虽各方，就近得旋返。春酒香秫稻，时肴馔鲤鰋。家贫欢有馀，衭俭情逾恳。儿独困行役，翘首白云远。南桥与北萱，百年同郁菀。

重九后一日过昆仑关有感 二首

俯瞰邕江一带萦，古称天险只榛荆。地无奇货人心静，关不重门世路平。望远乡音迟白雁，过时丛菊尚黄英。我来未倦登高兴，触绪茫茫百感生。

妖祲沈冥杀气横，穷荒蛮触竟何成。农家籴尽连年粟①，天使飞来半夜兵。故垒但馀麋鹿迹，老松犹作鼓鼙声②。铭勋不是无碑碣，野叟今能道姓名③。

注：①侬智高时，童谣云：家有粟籴，家收谓侬与狄也；②关下十馀里古松夹道，皆数百年物；③路中与舆夫谈狄天使事，虽不甚驯雅，亦凿凿可听。

柳城道中

柳水带城郭，村落划东西。东村蔗成林，高与陇树齐。西村浩无际，天随平野低。茅苇没牛马，荒薉无径蹊。土屋八九家，不闻犬与鸡。莽莽风尘暗，日色薄且凄。短桥欹断岸，清泉泻寒溪。未知源远近，但以畜鳅鲵。因思古贤牧，水利裕穷黎。潴为郑国陂，筑为苏公堤。蓄泻时启闭，灌溉遍畴畦。妇子勤饷饁，丁男事锄犁。嘉苗被绿野，槁壤熟红泥。民惟土物爱，饥寒谁号啼。子弟弦歌声，老不识鼓鼙。

嘲虱

发重膏腻凝，衣久垢污蓄。汗湿迭薰蒸，蠕动虱潜伏。血气所滋化，反噬饱血肉。偶然得渠魁，馀孳复似续。衣既不可弃，发亦不可秃。论以搔扰罪，尽杀岂为酷。何如澡厥躬，闲时勤栉沐。丑类自不生，无事歼其族。

王文成公讲学台 台在南宁村。

吏治儒林久背驰，伟人勋业即良知。鲸鲵已静西江浪，僮僚来修北面仪，一座弦歌消厉气，至今尸祝在边陲。东林号召生徒盛，毕竟狂澜力不支。

谒柳侯祠

南中自昔多迁客，侯独能神民不忘。荒裔羁留非窜逐，江山奇伟要文章。残碑藓蚀字犹绿，遗庙阴森蕉正黄。千载昌黎谁伯仲，龙城潮海镇相望。

丁未元旦偕吴雨岑益培游叠彩山 一名风洞山

元旦盛谒贺，俗尚敦古处。欢哗逮妇竖，酒食迭宾主。客子无所诣，出门行踽踽。避嚣肆游览，同心得俦侣。北郭风日清，叠彩如环堵。石质矿且顽，山势伛而偻。徐徐窥其奥，楼观藏云坞。拾级力屡疲，搜奇路忽阻。苍壁砉然开，洞壑神所府。穿肋出山背，穹窿出庭户。摩崖富碑碣，唐宋才可剖。川原倏易状，耳目分饮取。天风琅琅来，一窍吸之聚。譬彼橐与籥，噫气互吞吐。造化弄狡狯，变幻不循矩。桂林诸峰峦，表表斗眉妩。兹山孕瑰伟，外故示朴鲁。不言失鬷蔑，论貌遗子羽。乃知瑾瑜士，韬光慎矜诩。

戊申元旦偕夏心谷厚田游伏波山

东城伏波山，卓峙漓江浒。孤高匹独秀，抗敌未肯俯。兰若缀蜂房，钩连石撑柱。凸凹随地势，鹄立翚斯举。磴道盘旋上，错履不盈武。缘延入幽邃，为亭为堂庑。阴翕阳倏辟，天造施鬼斧。伏波踞其巅，佚荡拓神宇。豁然心目明，江山略可数。往者路将军，勋烈在南土。蒸尝百世祀，孰与新息伍。薏珠肆谣諑，蝇营蔽明主。直道今不泯。馨音歌且舞，戊申岁初吉。风物琰容与，探奇咨游眺。慨焉怀往古，愧乏苹藻荐，遗貌肃瞻睹。方兹海氛恶，神其靖狐鼠。

浔州旅次雨夜 二首

云压山城黑，狂飙吼远林。炎方天本漏，昏夜地疑沉。卧喜飞虫静，凉先病骨侵。故园当北夕，萧瑟尚难禁。

吐翳残灯影，销沉戌鼓声。况堪飘泊客，重触古今情。黑蜧骄逾横，神霆怒转平。蘧庐穿漏甚，未雨待经营。

忆家

频年桂岭滞游旌，更尚边陲尽处行。已得乡书翻不寐，偶因梦幻易成惊。老亲尚累门庭计，诸弟无矜远大名。料得山窗风雨夜，围灯约略忆归程。

太平舟中即事 二首

江流屈曲乱山重，触热南来类转蓬。水驿荒凉心意怯，乡风獳杂语难通。树惟依舍称灵鬼，人尚含沙况射工。夜静蓬窗闻蟋蟀，苦吟亦是可怜虫。

穷黎椎髻各为曹，徒跣嚣呼颇自豪。带犊佩牛人习斗，耕刀种火女偏劳。山多跷确炊烟少，泽有萑苻毒雾高。酌古变通需善术，姑容未必是恩膏。

桂林送夏心谷归九江

与君异骨肉，结交匪貌亲。掬示肝鬲语，犹见古先淳。间复效规切，宣我郁与湮。苦榄棘喉吻，回味乃甘醇。因缘一合并，星纪两周轮。桂林山水窟，搜剔穷垓垠。俯仰追古欢，安知岁月奔。同抱鸟乌私，矫首瞻白云。北风厉劲翮，翩然先离群。湛湛九江水，资湘共涟沦。君归酌九江，中有兰芷芬。乃君同臭味，请赠平生言。浇漓惩薄俗，努力保天真。

耕牛叹呈缦云先生

积雨初霁水没蒲，新秧茸茸绿毯铺。亚旅蓐食畛湿徂，驾牛执策垦泥涂。耧犁靷靽负而驱，炎曦灸背汗雨濡。喑呜叱咤老农呼，材殚力竭鞭其躯。嗟尔老农缓须臾，尔牛即瘏尔亦痛。操切忿怒毋乃愚，幸不覂驾不歧趋。一噘一振吁可虞，暂驰束缚饱生雏。张胍安缓筋力纡,田事既集日未晡。

次海峰游湖西庄原韵

结庐人境息嚣喧，尽览烟光入小园。楼盖古藤时露瓦，花藏曲径不知门。湖山大好明双眼，坛坫当年酒一尊。曾是名流觞咏地，旧家松菊可犹存。

重游湖西庄仍用前韵

到耳惟闻鸟雀喧，沼堤重访旧家园。平泉嘉树推仙李，灵运诗魂恋石门。湖水新添长蒲稗，莺花渐老且琴尊。我来已恨生天后，犹及屏间墨宝存。

注：时庄已易主，壁间犹悬春湖先生所书楹帖。

送周缦云学使请假归觐，即题其采兰归舫图

司命三台柄，星华四牡驰。木天香案吏，桂海大宗师。炎徼钟灵杰，洪勋在鼎彝。迩来殊阒寂，众望伏扶持。俗学支离甚，诸经剽窃为。羁縻贪利禄，跅弛决藩蓠。大匠金归冶，群材木就规。审音严雅郑，酌水辨渑淄。莽莽遐方俗，侁侁俎豆仪。三年秋稼熟，五管使星移。劳尽共臣职，崇深荷帝慈。承明迟虎拜，子舍遂乌私。帆落湖天雨，囊携岭峤诗。白华仍处子，春酒介庞眉。时苦冰夷虐，人嗟季女饥。邻烦原粟与，麦待范舟施。菽水分馀馂，枌榆起饿羸。南陔春正永，北极露方滋。莫更怀茗霅，争先睹凤姿。愿言崇令德，阅世几龙夔。

注：①时江浙诸省告水灾朝庭捐赈兼施，先生捐廉俸千金助赈。

送龙生绍衡赴礼部试兼简涤生

三年桂海游，岩壑探其奥。秀拔出天界，怀诡秘深澳。龙子磊呵姿，山骨撑兀傲。迁疏薄时辈，酸咸殊嗜好。出手即成卢，绮岁名已噪。青紫眼中物，相期在远到。京华盛冠盖，怀刺事请造。标榜长声华，文酒通苎缟。邯郸故步失，回首吁可悼。静者山水心，退恬进不躁。澄怀储古今，旷览遍覆焘。鼓钟声在宫，闻外非虚盗。吾友今南丰，往从倘相告。

书林太冲明经鹗七询后

铸鼎穷神奸，燃犀烛幽怪。沉冥无遁形，睒闪鬼颈齘。先生笔有铎，挥斥并刀快。膏肓起七发，诙诡逾五噫。吾窥大造意，平等无憎爱。蓼虫不知辛，羌郎不知秽。悠悠夷与诟，古今同一慨。谁能使之齐，不碍天地大。曲突识先机，漆室发遥喟，其声千载闻，几人启聋瞆。毕竟言无罪，愿为闻者戒。

与周海峰学沧兄弟同舟至长沙即送其归浙

君兄我畏友，石得他山错。因缘友季方，桂林共栖托。至性笃天显，遬斋容宛若。家法兼师友，河东权与绰。对之心油然，笾豆想和乐。方兹香泽薰，遽尔归鞭着。史掉采兰舫，弟持负米槖。湖天渺何许，白云在寥廓。我亦乌私切，同舟湘水泊。祖道骊歌发，何以慰离索。行矣慎风涛，杖莫知诚恪。

和孙渠田学使九日同游栖霞寺登七星岩

七星斡旋司天枢，何年堕此炎荒隅。化为万祀不烂石，巉岩邃壑蟠坤舆，桂林诸山角岌岌。独成一队森壁立，破晓渡江临绝顶。俯瞰人烟莽原湿，岩前秋色老乔柯。苍苍枫桕颜微酡，失势炎光有馀焰，清风肃爽捐烦苛。碧虚洞府足神仙，摩岩大字留真诠。同人嗜奇腰足健，深入九地高九天。夸我异境别凡俗，意构形似随所触。自嗟百事坐不勇，得陇已足敢望蜀。或谈以口画以手，鸾骞象立尺蠖纽。石勒听人读汉书，目虽未睹胸中有。却行下山入兰若，山僧煨芋松炉赭。伊蒲供馔解留客，懒馋亦是尘劳者。天涯佳节又重阳，驻颜且醉茱萸觞。归来薄瞑露未霜，老圃月照黄花黄。

寄题孙琴西太史海客授经图

平生未见苏端明，得交卯君知其兄。奇气郁律空四海，道力已定和且平。当年燕市两头屋，兄于弟喁更迭续。翩然小宋鸾鹄翥，国子先生仍苜蓿。经训多门经转病，谈经不泥服王郑。汉儒宋儒折其衷，东海波臣来俯听。扶桑之东蛟唇窟，腥涎喷薄翳溟渤。中山世胄最都雅，受诏陈经资考核。桥门严肃伛偻循，三年律度大陶钓。请问弟子经中语，愿为不侵不叛之外臣。

和孙渠田学使九日同游句漏洞

郁林昔南征，三涉句漏麓。牵率迫人事，辕下驹局促。外观得其粗，内林鄙我俗。有如见异书，涉猎未研读。今晨天宇清，日果霜气肃。舟行复濡滞，得非仙缘续。仄径探深邃，群峰如立鹄。岩壁启堂皇，洞壑缭而曲。幽潭不测底，恐有青龙伏。积阴石乳凝，为鼎为棋局。仙人安可期，强立名与目。丹砂亦幻语，几人登宝箓。典午逝颓波，神州海沉陆。炎荒片土净，寓言邈高躅。同时桃花源，山重水回复。迢迢秦时人，异境不得独。乃知适其适。仙乎皆眷属。我家武陵东，归当访空谷。

酬邓伯昭见寄

未雨先为牖户谋，白衣领事竟何求。吓人莫怪鸢私鼠，同皂谁分骥与牛。吴起吮疮嫠母泣，楚莱聘币老妻羞。我生已具长鑱柄，黄独今年十倍收。

奉题葆芝岑太守幽篁独坐小照

幽篁簌簌摇苍穹，修然左右来清风。竹间危坐物外踪，科头抱膝炯双瞳。邵州太守万夫雄，杀贼如杀草间虫。手殄臣憝消内讧，去其害马我马栊。方今兵革夜烽红，军兴烦重杼抽空。疮痍馀生尽疲癃，冀公循抚春昭融。康济时艰世所宗，胡为竹石写幽悰。虚心或与此君同，

有斐应师卫德公。

送彭晓舫明府洋中之官云南

国家宏乐育，师儒董其事。礼乐大陶钧，不烦以吏治。邵州文物邦，濂溪接洙泗。演迤七百年，古道有兴坠。先生湘中来，铎声启蒙昧。岳岳五鹿角，便便孝先笥。廿载春风座。光霁遐迩被，出其所蕴藏。兼可干城备，维时粤氛恶。四郊照烽燧，山城峙楼橹。士马饱储积，未雨早绸缪。豺虎不敢觊，太守贤且明①，先生亦云瘁。井头得宴安，朝廷急才智。暂辍皋比讲，重以百里寄。滇海西南隅，古称天险地。民夷错壤居，少迕成异类。稂莠不剪除，何由植嘉穟。深求治乱源，端在亲民吏。觥觥救时才，行矣聊小试。

注：①时长白魁荫廷守宝庆。

题胡琅笙屺瞻图

廿年漫浪湘江道，负米徒嗟行路难。我已还乡栖倦羽，君犹涉屺驻征鞍。裹身衣服行将绽，撑腹诗书未可餐。毕竟无田归亦得，山中菽水有馀欢。

附新化谢玉芝《曾香海先生家传》：

吾湘曾文正公号称知人，负水镜之目，尝读其诗，有《送邓伯昭兼柬家伯醇秀才三首》。其咏伯醇诗曰：“吾宗良大雅，老矣尚岩阿。”辄为之想像不置，而莫识伯醇之为何人，要其为相国所推重若此，必非偶然也。迄县志开局，曾君汝霖以其王父行述来，始恍然于其人，而益信相国之所谓“良大雅”者语，良非妄。

案状，先生讳毓芳，字香海，一字伯醇，岁贡生。少从从父第五先生学，膳费不给，尝佽助之，曰：“谨身而笃学，他日大吾门者，必此子也。”弱冠补弟子员，即课徒自赡，尝馆族某家，束脩岁十二金，秋闱赴省，匝月归，居停减之如其数，君受之，怡然无愠色，曰：“是固宜然。”逾年，肆业省会，为城南山长陈尧农、岳麓山长胡云阁所激赏。君才长于书记，有陈孔璋、阮元瑜风，于所得课艺奖赀外，兼为省垣听鼓吏操笔翰，用充学费而奉菽水，羔雁日充其门，旋为郴州王睢园刺史、善化方梅丞大令延致西席。展转湖湘十有馀年，始受周缦云、孙渠田两学使聘，襄校粤西试卷，前后六年。

粤西地大物博，兼与外洋互市，环货山积，奇技淫巧，旁出不穷，而奸民不逞者流，方窃异类绪馀；无父无君之教，号召党与蠢焉思动，郡县吏莫敢谁何，苟以粉饰治平、偷安无事为得计。君窃窃然忧之，乃出其历年所触，上书郑梦白中丞，极言隐患之深与弭患之道，中丞韪之，未及施用而乱作矣。城危之日，与学使孙侍御、乡绅龙翰臣殿撰书，夜筹所为抵御策，学使临别赠联，有“风雨相依保岁寒”之句，缀以跋语，盖指患难与共时言也。归后，以高堂年老，不忍远游，先后为保杜联、邵四太守招致幕下，于郡城事知无不言，桑梓隐受其福。旋连丁内外艰，太守檄办邑中团练，时县中白旗峰土匪滋事，募兵防堵，民获晏眠。未几，岁大饥，匪复蜂起，急请于府，供广储仓谷五千石，平价发糶，并飞禀省宪，乞帅救援。逮省军至，贼已为团勇铲除略尽。君两次防匪，始以馀饷购置田庄，建宾兴公所，为士子公车费，继复以偿还仓谷羡金，购粟三千石，建储备仓，为阖邑救荒计，其施惠于地方厚矣。先后主讲郡城濂溪及邑南资江各书院，其训士以敦品为先，燕居讲习，虽盛夏必整衫履、帖括，不轨先正，辄乙勒之，于好学湛思、揅精经史之士，则忘年略分，奖借特殷，故一时士习争以崇尚根柢为学。其为资江主讲也，年已八十，而矍铄如五十许人，灯下能作蝇头小楷，乃仅逾岁而君逝矣。

君幼而端重，长益修整，正襟危坐，不稍跛踦，自晨至昏谈笑无倦，族间后进，诱接殷拳，野老过趋，躬为授坐，其和易近人若此。然行事一不端，则无论疏戚新故，必厉声呵斥，虽宾客不稍宽假，妇稚僮仆无嬉笑声，其素性然也。尤澹于荣利，方君肆业城南时，文正之父竹亭封公亦携子授读，每归必以文正相托，故文正知君行谊为详。后文正治水师衡州，邀往参赞，以亲老辞。文正赠联云：“养志守身，是吾家学；读书味道，非世人知。”盖深识君养亲志，决不能强起，故其言若此。在资江时，适部选醴陵教谕檄至，或以赴任劝，君却之曰：“予以寒士奔走数十年，今幸有田亩可供食用，何必官？使吾以官为乐，专阃或不难致，少壮已甘恬退，年老焉用仕为？”遂谢不往。君在粤最久，所见山水木名、风土民情，一以韵语出之，颜曰《粤游草》。其佗著述不系于粤者，有《适其适园诗钞》四卷、《文钞》四卷、《读史襍志》八卷，后因客游监利，至荆河口，遇风舟覆，仅以身免，诸稿尽失，今惟《粤游草》一卷存。

赞曰：方文正之以侍郎视师也，怀奇负玮之徒，争欲攀龙鳞、附凤翼，假尺寸之柄，用以操节钺而铭鼎钟。若是者，殆更仆难数也，而岂意其中有招之不来如先生者哉？余尝谓文正东南开府，有不能致者二人，一为巴陵吴君南屏，一为湘潭王君湘绮，然二人尝往来军中，极文酒雍容之乐，若先生，则并此而无之，是可风矣。文正褒之为大雅，其不然哉，其不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