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送刘四归里
算到明朝上水船，预携行节宿江边。随身物少关防易，故国书空琐屑传。三径想应容未改，重闱正是眼将穿。秋来复转资阳棹，望挈么豚出楚天。
戏题
牡丹亭榭六朝宫，賸有榴裙著色红。皮老可怜终畏日，项强无奈也摇风。江州送客仍司马，剑铗传书枉塞鸿。底事秦淮歌舞罢，庭花玉树一场空。
□□
□□□□□□□，□□飘捲堕檐前。路尘软滑消红影，瓦屋迷□□□□。□□□□□线直，点波深浅不钱圆。临池暂搁吟诗□，□□□□□□□。
荷花生后碧筒长，朋酒宾筵合一觞。宰肉门前车有辙，校经堂里墨成庄。故山姜老千回味，大学薪传十释章。只恐仙桃欢宴处，独将偷食指东方。
再和艺渊观察原韵
踏雪爪痕鸿偶留，秦青忽唱遏云讴。谢墩近接远公寺，岛佛前冲京兆驺。南极仙翁最精爽，西池王母犹风流。慕莱庭对两眉寿，舞彩未终还献酬。
谁制锦者今尹何，依附松柏刊茑萝。铅刀有用曾一试，圭角无多难再磨。六朝皁白颇矜慎，两标黄紫徒摩挲。世人皆醉公独醒，留住童颜不忍酡。
大罗天上梯仰攀，霓裳咏罢仙意闲。好事阇黎解笼壁，多情灵运惟游山。墨杘善诈尚有乳，颟顸可丑非徒斑。矍烁是翁最老壮，名缰利锁都无关。
君家提举弟酌兄，恩平清共一杯盟。梦草池塘句偶得，种兰阶砌欢相迎。山阴修褉春欲暮，天台掷赋金作声。我亦三闾楚骚客，江南杏雨逢先生。
注：观察守临江时，以其地为老莱子故处，因作慕莱堂，题咏者甚多。
漫吟
□二钟声报午天，黄粱未熟客酣眠。日长似岁忙何事，落得邯郸过半年。
说是晨餐日已西，夜枭犹恶早莺啼。淮南剩鼎真羞䑛，不作神仙伴犬鸡。
旅思
暮春时节别庭帏，游子身馀短裋衣。风怕坐枯邀雨入，梦因家远送魂归。鹊巢借幸租全免，乌哺飞多体不肥。稍喜从游刘正字，寻常跬步也依依。
闻人论诗有作
下官耳学有瀛洲，懒更三山顶上游。尧舜久成疑难典，韩苏曾是俪骈羞。旗亭佳丽先歌涣，贡父讥评肯恕欧。叹息世无京兆尹，推敲莫浪触前驺。
赠妓
髻光鬟影黑于鸦，不把胭脂斗彩霞。识得红颜多薄命，插头惟买玉簪花。
雨夜
滛霖几日似倾盆，又得今宵滴到明。湿榻揭看衾有晕，更楼听久漏无声。泥塗夜唤车增价，花事朝祈担卖晴。闻报灾黎中泽满，藉谁援手救羊城。
长夏即事
白门千堞合，红粉六朝遗。天热雨来骤，林深云去迟。马车行路避，驴背晚吟骑。课罢儿童散，无聊试奕棋。
即目
淅米漂米汁，汁去米亦逸。饔人置弗顾，雀来啄其粒。此物天所珍，汝求宜汝畀。彼弃尔则取，何用惊飞翼。
夜坐
院宇沈沈雨乍晴，坐看星斗欲三更。帘绡月落窗无影，庭树风来夜有声。宿鸟恰因敲户醒，乱蚊多是隔帷鸣。遥知萱阁停针侯，定忆江南寐不成。
难得一首枕上作
难得清光薄暮留，天教烟雾捲蚩尤。乌衣门第双環冷，赤壁刀兵一炬收。为善忍贻鸿妇笑，无缘不更武陵游。多情谢绝阳春召，莫要人间铸铁州。
注：此为戒烟者作。
对镜
华发垂颠欲堕时，自还不觉镜先知。私心乞向萱堂照，为掩斑斓两鬓丝。
金陵哭母
记背椿庭廿四年，萱堂哀痛又终天。一饥驱我空思哺，万死凭谁许赎愆。负米明知归路远，缝衣才是暮春前。悠悠苍昊真可极，贫贱娘儿百感煎。
频年侍养恋庭帏，岁事艰难重洊饥。亲老妄思常矍铄，家贫恒自缺甘肥。绝裾未信终非忍，属纩如闻唤盍归。憾煞平沙才落雁，楚天寥远望秋飞。
回首髫龄就傅时，屡因疏懒断机丝。纺纱夜□书灯照，议食朝嫌爨火迟。事免服劳防废学，语虽调侃不忘规。从前猬琐家常话，拟速编成述母仪。
慈帏德量最温良，话到劬劳益可伤。针线年年寒夜永，蓼荼样样苦蔬尝。节储肴酒供生客，净浣衣裳待早凉。欲报未能真莫逭，矧闻凶问在他乡。
老年姊弟倍关情，携手西归约共行。前后算才差四日，精神通不隔三生。和丸苦说尝须遍，作宅多惭相未成。今日思亲兼忆舅，暗挥双涕寄梅城。
同胞共乳半无成，鞠育恩多独我生。痛念原鸰三叹息，深惭秋鹗一鸣惊。续书那得如班妹，申詈徒宜懔屈平。手足遍枯精血涸，藐孤悲泣涕纵横。
童年依侍母无常，竞说鳣堂娣姒良。多学吃亏嫌自少，热思止沸气全凉。邻醯与乞浑闲事，祖穀留贻付让乡。一样艰辛穷妯娌，若因衰朽倍情长。
先考端严义气遒，天教内助济仁柔。累人婚嫁牵连及，随分虀盐琐屑筹。无间贤声传众口，有时护责抱儿头。而今怙恃都何在，空对南天泣楚囚。
恩勤往事怕追思，偶一回头泪眼滋。易服恍闻投杵处，停杯常忆罄瓶时。锦衣悔泥荣归路，衰绖惭虚顾命词。触物伤怀成永感，未妨瞑坐学颠痴。
曾买荒邱地半弓，后缘前福听天公。龟趺未卜铭何日，蚁穴深愁隧有风。土色莫由悬揣得，形家兼虑幻谈空。黄泉相见探才确，悔尚贪生逆旅中。
与星甫直剌夜话
异域凄凉夜，同乡聚合时。情亲身有托，寒重脚先知。附骥愁泥泞，烹雌话扊扅。衹因心缱绻，未觉送归迟。
秋感
老去勋名懒竞争，顺时随遇过馀生。箕裘枉说三公兆，羽翼难资四皓成。从古狂澜凭手挽，至今专阃怕尸横。劝君莫放青春过，一刻千金价不轻。
寄家书
楚天珍重远传书，门对双峰是我居。衡岳遥归湖上雁，蒙庄仍涸辙中鱼。觍颜已自乖心愿，短发权宜用手梳。预计邮程凭寄到，瓣梅图染正寒初。
喜湖儿来宁
昨夜灯花结短檠，今晨檐雀报连声。水程涸后浮游滞，家事谈来琐屑清。世路险巘真幸免，乡音佶屈苦分明。老夫别尔春徂夏，又是秋风一笑迎。
陆蹄水脚几风尘，险阻艰难见汝身。旅雁随阳秋有信，家驹行远性犹驯。客居颇费饔飧计，生小频烦顾复亲。最怕坐谈乡国事，触余衔恤泪沾巾。
先妣诞日黯然作
初闻噩耗尚秋前，岁暮江南未得旋。蘋藻可能供主妇，鸡豚多悔缺生年。鲜民失恃悲逢诞，憾海无边苦莫填。今日荐陈家远隔，纵存口泽已终天。
寒日有怀
未报劬劳德，凄然读蓼莪。羁栖犹此地，垂老欲成皤。近海风霜早，盈城瓦砾多。苍茫回首望，家远思如何。
插柳示诸子
新柳栽从旧柳移，嫩枝先茁老枝迟。天心尽有偏枯处，惹得园丁日几窥。
与星甫夜话兼简吉荪明府
白昼贤劳黑夜闲，雨馀剪烛话巴山。敲诗字字经秤过，报国区区枉辙环。风动纸窗成凸凹，月移花影映斑斓。定知天禄书勤校，蔓语枝词一例删。
游韬园归竟夕不寐枕上得此寄星甫
踏青归自百花庄，带得春衫满袖香。窗格动摇风作响，门帘遮隐月无光。隔墙犬吠惊人影，插髻螺空卸晚妆。梦醒酒阑天又冷，可堪衰迈独萧郎。
悔诗十二首
男儿志四方，志自悬弧始。生年既衰暮，于义复何取。饥寒迫奔走，天涯若尺咫。行李才首途，指预归期数。上以慰门闾，下以嘱妻子。
宣尼戒远游，季路遥负米。旨甘苟无缺，宁忍违问视。高堂素淡泊，艰苦课盐荠。治家理则然，养亲当不尔。年老而食贫，何以为人子。
薄产不自给，连岁况饥荒。研田亦磨穿，租税凭谁偿。忍饥实无奈，八口还同商。与其坐待毙，曷如行乞粮。庶几腰缠归，膳养欢萱堂。
行行之何所，乃至金陵城。一水便舟楫，三月过清明。落落数故人，遇我均欢情。卯金双横刀，磨炼生青精。愧无太乙杖，吹作校书檠。
家居寡生趣，客游亦无味。区区三寸舌，耕耨已云敝。抛却生我恩，本为生我计。薄修不足养，违欢罪非细。誓当归舞彩，菽水尽儿意。
慈云忽西坠，悲风遂南来。生孩不送死，何如竟无孩。觍然人面存，道远难唤回。想见大渐时，尚念不肖才。劬劳今已矣，于天何辜哉。
哀鸿递书到，满纸血泪痕。中言饰终事，主妇携童孙。所幸阴宅吉，猥琐亦未棼。含敛非亲视，果否诚信臻。此生未报恩，他生安足论。
为养始出游，暂游养已背。闻赴宜奔丧，初丧赴不逮。迢遥数千里，资斧缺谁贷？生事既未能，宁没亦无赖。悠悠此终天，哀痛我心碎。
自我闻恶耗，荏苒将周年。转忆拜别时，母曰嗟慎旃。起居嘱自检，寒暑期无愆。遗言在耳中，一一心脾镌。欲再禀慈训，相见及黄泉。
大儿先我来，幼儿后我到。父子两三人，连步陷泥淖。悔因膝下绕，莫慰堂上耄。旅居竟何乐，巢焚资屡耗。即今栖高枝，风木有馀悼。
人事有顺逆，饮啄纯自然。何况毛里间，理经数但权。老亲爱孤子，服食宁求全。而必君羹尝，风烛恐弗燃。所以口体养，不如养志贤。
绝裾亦云恝，捧檄将何时。禄养无定候，亲年有穷期。有穷冀无定，得此奚以为。而况南山才，故与明主违。哀哀报德心，虽悔其可追？
风夕
车声停夜寂无喧，夜静何来乱打门。颇讶市中真啸虎，未堪江上又吹豚。窗棂启闭闩忘置，炉灶凄凉火不温。际会尽知天外有，但愁云气尚氤氲。
清明日
去岁临行拜祖茔，萱堂无恙过清明。忽颓一片慈云影，又是三春暮雨声。荒冢野田虚麦饭，寒灯书馆梦梅城。杜鹃休向江南泣，近日心焦血不生。
清明日有怀妣氏
尝羹遗肉总空谈，更馁精魂鬼不甘。万死馀辜违膝下，一生遗憾在江南。经年春梦邱陵远，去国乡心野祭惭。犹有私衷抛未得，故山窀穸待归探。
与人谈近事有作
学人饶舌诩新奇，自信吾唇亦有皮。衹为五旬将就老，未成一事尚何为。司徒铜臭终难近，博望槎乘故可危。此局十年当揭晓，暂时天意果谁知。
嘲鹦鹉
为尔能言剪舌新，殷勤饲畜几调驯。不思豢养恩难报，兀坐笼中衹骂人。
鹦鹉答
闭置明知意不良，更遭戏弄益堪伤。衹今百鸟真无主，何处岐山诉凤凰。
不寐
次第更声报几回，徒然春梦隔阳台。生成贫病交为祟，老去精神况不才。灯炧复明垂蕊大，炉温重爇拨灰开。慰怀惟有多情月，特为穿窗入榻来。
春衣
旧衣新著懒为容，未报春晖憾几重。身上纵横密针线，去年曾是母亲缝。
春宵
尽有千金一刻珍，鲜民无那独伤春。近来夜夜和衣睡，衹恐轻寒暗中人。
喜从弟观光廷直来宁
故山兄弟久离居，二月曾修一纸书。衡雁不辞来路远，原鸰正是急鸣初。艰难阅历频经我，亲故存亡最感予。朝□言归归未得，庭前风木枉欷歔。
艺渊观察以去岁上巳前一日七十大寿，于是风光旖旎，宾从追陪，相与登半山寺，流连歌咏，仆亦效颦忘丑，勉荷四章，谬蒙夸奖，称为绝唱。今春又值诞辰，而观察出游苏沪，偶忆曩作，仍不能已于言
曾记笼纱寺壁留，又宜风浴发歌讴。却欣日月仍双壁，更假阴阳作二驺。申浦欢迎来福曜，亥身健欲挽狂流。眼看年少腾云起，可有殊勋足报酬？
中西无论异如何，强作颦眉效苎萝。国事方将棼待理，海疆还有玷宜磨。根原略可从头说，机械真难著手摩。独醒三闾身察察，不应悲愤众颜酡。
蓬壶瀛岛竞跻攀，过海游仙事等闲。总是虚谈夸幻境，何曾亲到见神山。老成慎重鸠防噎，元气浑沦豹养斑。珍惜渭宾垂白叟，莫疑熊卜不相关。
坚贞曾拜石为兄，老气岩岩肯背盟。洛社早宜君实相，蔡门专待仲宣迎。久知万国无公理，偏是三更有恶声。同一宦游缘底事，屡弹长铗学冯生。
送观光归里
老兄竟日卧沈疴，听说归期倦眼搓。家事几回重嘱托，春光三月又蹉跎。庭帏环坐谈风景，章服从宜换雪罗。独我羁栖仍偃蹇，不能偕返故山阿。
抱病
烦恼都因强自寻，沈疴那更嫩寒禁。腰围瘦褪飘飘带，面色枯粘薄薄金。久卧衹愁筋渐软，暂行仍觉足难任。他人仆御呼虽应，愧我无恩也尽心。
记得前年卧病时，膝边儿女尽扶持。一身旅馆家何在，半夜书灯睡总迟。起死仙方多惝恍，乍醒归梦半迷离。似闻内室殷勤讯，旧病孱躯尚可支。
东海风霾阵阵寒，困人天气废朝餐。朋来颇厌闲谈久，客去还愁独坐难。消瘦不逢皮里相，焦枯原自唾前乾。胸中垒块平喉溢，解释无宁吐泻安。
分道扬鏣望两男，而翁蜷卧尚江南。世终舍我天难晓，生不如人死亦甘。英气忍随双鬓改，病魔窥竟二毛耽。庸医省识针砭术，也自方书信口谈。
不寐有怀往事
牛鬼蛇神本不根，蝇钻狗逐复何论。壮年已自科名误，新学无宁国粹存。择木每从栖后悔，断金多是利中昏。清醒隔绝邯郸路，省得难酬荐枕恩。
瓶景
也自含苞也著花，一枝横插一枝斜。盘根未觉无多土，斗艳还嫌护薄纱。半榻色迷狂蝶梦，片帆香满钓鱼家。等闲拍卖妖娆手，粉腻油污本质差。
喜得故乡消息
频年故国苦饥荒，耕凿遗黎望岁穰。听说一犁时雨足，更欣歧麦晚风香。地偏可尚衣冠古，粟贵愁无儋石藏。惆怅秦淮萍水涸，尺书迟滞上资阳。
柳下步月
新月挂树杪，微风弄清光。杨柳动无定，顾影时低昂。偏反自天性，变态仍其常。假若黑夜间，品质浑柔刚。抑非夹驰道，谁识风流狂。皎皎照明镜，坦坦临康庄。众属耳目焉，盍自头项强。顾乃献妩媚，势莫封姨当。镇日对行客，拜舞掀罗裳。可怜软腰肢，未秋叶先黄。筋摇骨不束，魄动魂旋亡。君看广寒宫，丹桂凝天香。吴刚任斫伐，气节弥老苍。怎如灵和殿，错爱空思张。贱子病经旬，强步宵乘凉。瘦骨束柴直，热血倾斗量。但肯对月啸，未便临风翔。嗟尔独摇荡，起伏从商羊。何怪仕宦场，趋赴争仓皇。为求五斗米，转回九曲肠。百计罔一效，枉事攀援忙。形劳神岂完，零落惊秋霜。无宁行吾素，特立空依傍。焉能学蒲柳，作态东西飏。兔魄光有耀，归休理绳床。拔剑驱梦魔，莫遣炊黄粱。
戒日
孽海冤河两横流，亚洲波浪起欧洲。世真掩口胡卢笑，我复何心汗漫游。伯玉知非年已老，崔铜遗臭气难求。神仙果弗餐烟火，丹鼎丹炉肯尚留。
可叹
可叹蝇钻百计殚，纸窗遮隔出头难。鬼愁卖尽车增载，天尽谈空井坐观。脱颖近才看似秃，得钱多自好为官。夷吾今日真缧绁，罩顶囚冠不忍弹。
病起
天心朗朗日重光，过眼云烟又一场。失马衹宜宽自解，屠龙无那学全荒。羞将藕断丝还属，况不根深蒂可戕。病愈未更真面目，留他皮相再雌黄。
解闷
萍踪飘泊欲何之，悔煞庭前别母慈。鸠拙敢邀枭作伴，兔爰忍令雉终离。悠悠口舌难稽理，种种头颅奈嫳为。今日更惭羝触角，故山风木阻归期。
客中逢先妣讳日
才来异地便终天，愧读奔丧礼一篇。铁汁铸成真大错，金陵流寓又经年。他乡殽核遥难荐，故国松楸种未全。此憾茫茫浑似海，可怜精卫几时填。
久别衡阳唐旱膏炬莲先生
不把封侯抵识荆，区区心愿足平生。一挥乞洒穷人泪，两意同深报德情①。衡岳敢援乡谊得，秣陵偏自里邻成。鹅笼未赠骊歌起，别后扬州梦与清。
注①：其尊甫亦于戊申冬季去世，前为予书自撰“万死馀辜违膝下，一生遗憾在江南”联语十四字，跋语最为沈痛。
瓶兰
幽兰抱清香，潜隐空谷里。何来灌园叟，视若奇货比。移根束瓶钵，故土一再徙。沿街自挑卖，价值卑不抵。岂无贤主人，爱护嘱浇水。安置非得所，枝叶日芜蘼。蔽天敢弹蕉，升庭难并芷。孤生惧憔悴，杂植犹愧耻。回首忆家园，高洁徵素履。
小园即事
小小篱笆护草莱，重重履迹印莓苔。花因移去根难续，柳到眠时眼怕开。颇怪情牵终性拂，尚思风会有云来。经年安邑毫无补，自是猪肝累不该。
可叹有寄
生成气味一般酸，傲骨徒嫌换鲜丹。敢笑葛侯忠蜀帝，不偕文若死曹瞒。失林乌鸟终思哺，抱粪蜣螂尚转丸。到得宁馨须剖腹，石家因果共君看。
几处森林任往还，千寻乔木独难攀。机心耻怕输孤鬼，文法羞闻说马班。天幸尚无黄祖势，壑邻徒有白圭奸。铜山未尽通光死，况不铜山但石山。
卷十一
附杨尊藜《照垣自作生传》：
生传，非古也；自作生传，古尤无之。然其志事与遭遇，有他人所不能言并不得知者，故尝谓碑传之文，必有贤子孙善为之行述，其事方实而可徵。既徵矣，而为之文者，或不能写真撮要，有传犹之无传。往以此意语湘、湖两儿，今俱客死远方，身后茫茫，碑铭谁属？此区区欲白之苦衷，不得不自为之，以告天下后世也。
按家谱，杨氏系出弘农。宋大观中，广西签判师周公迁邵州、徙新化，是为新化杨氏始祖，传八世至仲六祖，定居邑西南北渡村，照垣遂世为新化北渡村人。自十一世文宽祖为前明诸生，□□举贡增附，凡十有四世。照垣既传书香嫡系，未冠，补博士弟子员。好古书，无力购置，借还常以一瓻，所馆多藏书家，经史子集，博览而慎取，不以记诵为能。家甚贫，藉馆谷以自给，有统兵大员厚币骋充记室者，照垣辞以父母在、不远游，其意谓扬名方足显亲，救贫莫若登第，所以隐忍为童子师者，一则因亲老无人侍养，一则冀教学相长，儌倖于三年一比也。乃十试乡闱，得而复失者再。研田耕种，遂至廿年，而照垣年力亦且就衰矣。科举既废，即以所业韩欧之学课其两儿。长屏湘，学几成矣；次屏湖，聪颖尤绝。照垣常私自冀幸，曰：“吾半生困于矮屋，为之扬眉吐气者，其在兹两儿乎？”天降闵凶，湘儿以壬年卒于金陵，湖儿以癸年卒于沪上。时才期月，伯道重伤，并以异域遗骸，累老父经营归葬，岂生多遗行，而冥冥者特夺其嗣以示之罚欤？
性亢直而豪放，幼时先考茂才、命臣，府君课之严，尺寸稍逾，辄施夏楚，否或罚使刈薪汲水，为僮仆所不堪为之事，豪放由之稍敛。自抗颜为师，即稟所受皇考之尺寸以绳其门下，以谓受人子弟之责，言教犹后，身教宜先，豪放由之益敛，加以文憎命达、穷有鬼缠，向所挟以求富贵利达者，垂老而茫无足据，于是豪放之气尽，迂拘之性成矣。唯亢直不阿，终身无变。馆金岁数十缗，一切饮食服用与夫岁时亲朋来往庆吊，胥取给焉。中间遭四丧、嫁三女，又连岁凶荒，米珠薪桂，夙行狷介，不习摇尾乞怜，恃有贤母令妻，百端撙节以遂其高洁之本怀。食古疗饥，卖文度活，非其道不取、非其人不与谈也。晚近党援标榜，入主□□，□□则升天，挤之则坠井，□□恣肆，声势逼人。照垣凉踽□□□□□□□□□□□□□□不□□，随其后者，世道日□□□□□□等之，行益侘傺，不乐近人。坐是与世龃龉，动辄得谤，书空咄咄而已。平生无二色，闭视塞听，尤谨懔于闺门暧昧之谈，从之学者，皆循规蹈矩，斐然有文，今或道遇之，虽至愚极顽，犹恍见师严道尊之古意。居家几案妥贴、书籍齐整，尝黑夜思取某册，开箧探手即得。于先人手泽，片文只字，护若珍宝，拟集乡前辈诗文词赋都为一编，卒以奔走衣食，因循不果，甚自愧也。喜吟咏，□□□□，抑塞磊落之气，毕泻之于诗，所著有《古双峰堂诗稿》十二卷、《续稿》□□、《古双峰堂文稿》四卷、《宋史论略》二卷、《明史偶识》三卷、《联语汇撰》一卷，俱手自钞录，装潢成书。昔太史公谓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呜呼，传岂易言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斯文天丧、古调独弹，今即欲求一可与商榷之人，而亦不能得。然则，千金敝帚，什袭秘藏，存而不论可耳。
配曾氏，珂溪村人，勤俭稳练，即所谓百端撙节以遂其高洁之本怀者；母氏孙殁时，照垣作客金陵，丧葬之费一皆曾氏摒挡，无有能代之力者，里党称为尽礼。其冬，邹氏女出阁遣嫁，虽不丰，而舆马供给，丈夫所力难独任者，以贫家一妇人当之。吁，亦劳矣。
照垣生于清咸丰丁巳三月初五日。子二：屏湘、屏湖；孙一，用宾，湘出，今岁暮春生，年周甲。感念身世，抑郁无聊，奋笔作此，留示孤孙，且以告他日志照垣墓者。时戊午上巳后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