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声

金陵感旧

依然龙虎镇雄封，阅尽兴亡晓寺钟。燕子人家春又老，桃花庭院酒初浓。雨馀岸草添多碧，云去遥山定几重。想到莫愁湖上路，卅年鸿爪悟浮踪。

钟山书院谒座主姚姬传先生敬呈三十二韵即以志别

一代斯文寄，如今复几人。先生起江表，高步视前民。簪组非遗世，圭璋自抱珍。年增形不老，道重品逾醇。立德行何忝，谈经意独申。疏笺融汉宋，稽讨逮周秦。究委从观海，穷源必导岷。众流趋巨壑，利刃辟荒榛。折角谁门户，埏泥实大钧。传心惟在昔，游艺亦无伦。墨妙渊云失，词林典诰亲。六朝空绮丽，八代尽逡巡。嘿鼓洪炉炭，精销百炼银。希声咸夏渺，切响濩韶真。法酒齐良并，和羹酱醢匀。琮璜岂棱角，彝鼎倍鲜新。碑版方资史，歌谣合奏禋。群公多莽卤，数卷最㻞璘。昔叹沟中断，曾叨席上珍。愧难寻奥窔，衹觉负冠巾。京洛栖迟久，蛮乡窜逐频。行犹期贽雉，来不为思莼。霁月仍回照，光风恰趁春。诗书能换骨，笑语总怡神。顾我怜无具，休官讵不辰。归求宜可及，请事尚堪振。羡彼二三子，群依八十身①。吴天虽浩荡，楚泽未沉沦。应劭虚参座，彭宣幸侍茵。一编欣拜手②，万里更书绅。窥管凭看豹，探珠且奋鳞。斯颐还有颂，重扫绛帷尘。

注：①先生今年八十一岁；②时先生以新刻经说见授。

登燕子矶望大江

江流东下不可住，谁障狂澜遏其去。燕飞不向画梁栖，来傍中流成砥柱。低抢回旋似欲翔，高昂耸特真如踞。我来直上苍岩巅，意与燕子同蹁跹。吴樯楚舶望不极，但见洲横渚断弥空烟。蛟龙白昼踏高浪，倐明倐晦齐奔掀。坐愁坤轴遽倾豁，直恐侧足成俄延。若教风日竟清美，万里更见摇澄涓。岩花岸草交映掩，青翠乱落空明天。此诚天堑利设险，以云胜概尤堪专。奥如旷如不两得，熊鱼欲致谁能全。飞云嵌空亦窈窕①，拘囚正坐蛮云牵。奇探顿觉耳目快，便欲竟缆䢴江船。经营不必避戊己，相与下上嬉春妍。呜呼人间跼蹐无时已，王谢之家何足恃，燕兮涎涎毋去此。

注：①飞云洞在黔之黄平州境。

金山寺

楼观耽耽卓势孤，曲廊危磴转萦纡。江声海色真泱漭，云影岚光定有无。法界正应金布地，宝章长共日悬觚。斋心试酌寒泉水，曾荷先皇品次殊①。

当年恺泽遍南州，翠辇频经盛迹稠。江界风云环采鹢，明堂礼乐震诸侯。观民自重千秋业，垂拱因成奕禩谋。赢得鱼龙潭底卧，夜深还抱海珠游。

注：①天下第一泉，乾隆年间御笔诗碑恭建井旁。

由金陵至吴江道中杂诗

一春烟水共闲鸥，已是春江万里流。老去不知春可惜，随春还上牡丹头①。

山回北固岸云低，北首尘劳梦欲迷。一样平芜天近远，风光偏满碧琉璃。

衔尾帆樯匝路遥，千夫邪许竞鸣桡。河堤使者新持节，为语乖龙莫更骄②。

九龙山下镜流铺，贺监何须乞鉴湖。闻道君恩许归老，竹炉茶具可重图③。

司马青衫泪欲消，愁吟何处寄无聊。狂来莫便骑鲸去，海上成连索共谣④。

机云才调本连翩，季子勋华照简编。叹息伶俜孤雁影，袛今憔悴陇云边⑤。

故人天上邈难攀，小艇过来未叩关。不为天涯感知己，此生安得到虞山⑥。

十里春流净縠纹，清宵鹤唳半空闻。不知江上团圞月，看到扬州有几分。

注：①牡丹头，船名；②时陈竹香河督方奉命任事未久；③闻秦小岘司寇予告将归，司寇往时曾以王孟端《竹炉山房卷子》嘱题；④谓赵味辛司马，闻其近客通州；⑤谓杨蓉裳兄弟，蓉裳今客秦中；⑥谓李荫原先生，时先生左迁苏松观察，驻节常熟，余至吴阊，即买舟径去他处，皆未修谒，故云。

吴中漕运诗为李荫原先生作

去年吴漕挽不前，今年漕速如飞鸢。心知今年必有此，究问挽者胡由然。相看瑟缩未肯语，似畏似愧终逡巡。就中老人颇解事，匿笑不已还私论。自云牵挽代丁力，年年僦役吴江船。若曹此役实大利，丁弁依倚同猱猿。厥名兑费费何等，漕司胥吏同肥羶。馀皆乾没纵自饱，妻孥粉黛僮衣鲜。淫朋宵昼竞荒宴，樗蒲博塞夸豪贤。一船白镪恣贪取，百不足道多盈千。县官何能致数满，但藉膏血填坑渊。相循敲朴固事耳，假此亦得加削朘。运弁横索十一二，尚有攫者何堪言。迩来漕弊亟搜剔，此习固结犹迁延。吴民彫敝渐欲解，谁欤抉摘穷其源。监司催船船不发，白眼坐对公喧阗。岂无官书罪骄悍，内荏安得施荆鞭。今年监司大夫李，冷面未许包苴干。扁舟按行到州府，县吏无敢供盘餐。皇然膴仕众所羡，冠佩落落儒生酸。松江白粮更不易，往者一哄挠奸顽。公来事事尽亲综，餽遗路绝征无烦。县官丁弁都缩手，敬受唯诺争趋先。就中大猾亦帖耳，帆樯渺渺驰风烟。何曾支诎有不继，便觉奢纵无因缘。我闻此语快抚掌，当官难易衡诸身。澄波无澜霜镜晓，百怪那敢矜奔掀。我昔事公备任使，信公怀抱冰壶坚。尤惊任事独侃侃，众所退懦公能肩。公来我记祖诸道，要语一一心时镌。谋身利害匪预计，委蛇何必皆名完。要当尽力保终始，一蹶岂遂随方圆。果然举动中款要，初共骇愕旋安便。更持三议白大府，漕弊可肃漕政全①。公诚竭精计民事，吴民旦夕沉疴蠲。谒公复得悉嘉绩，敢并舆论书之编。

注：①先生履任，即以三事请之中丞，谓官吏浮收、运丁苛索、刁民抗输，皆不宜姑息云。

常熟谒李荫原先生，趋承数日，复随从按部至镇江，始渡江北行

初惊继见恐无缘①，忽漫招邀到客船。一榻竟教因我扫，此生终究荷公怜。人家做得官真好②，积弊祛来政又传。三宿淹留敢相溷，更依旌节俟他年。

去去难轻欲别踪，片帆仍许幸陪从。身同怖鸽长依佛，话久枝莛竟叩钟。总有齿牙怜魏勃，断无主客讶元龙。江干日暮频回首，遥指栖霞翠霭重③。

注：①余投谒时，先生方以勘民讼渡海，尚无还期。不移时，忽归，闻余至，即促邀入署；②先生持身清俭，民间仰颂，称为好官又善做人家；③拜别后，先生即由镇江赴金陵，取道栖霞。

扬州晤蒋秋竹知节，时秋竹迎奉太夫人于广陵书院

去年别我长安道，急雪随风送客骖。今日见君䢴水上，柳花如雪罥江潭。长歌自和牧犊子①，行义天知董邵南。好傍春庭种春草，未须惆怅念华簪。

注：①秋竹新有鼓盆之戚。

通州赠唐陶山刺史

淮海频年梦，依依总为君。客来春欲暮，酒罢袂犹分①。岁月成飘泊，江湖足听闻。投林有穷鸟，应亦念同群。

十九年来事，谈深夜漏乾。时还异通塞，中更杂悲欢。苍狗形原幻，黄鸡唱已阑。此身犹槁木，终自惜摧残。

典州如领郡，地望此尤偏。吾耳邦人语，君为当代贤。经承后苍学②，治并鲁恭传。他日论儒术，应归循吏编。

云雨惊翻手，缠绵见古风。望门张俭老，爱客郑庄同。港断人投辖③，山游咏入筒④。旅愁浑忘却，那用惜途穷。

注：①余以闰月晤陶山于金陵，余旋去吴阊，今复来通州官舍；②陶山近著《五礼六联表》，将次成书；③通州地不通江，余到后，旋值水涸，陶山坚留待之；④时同游狼山。

赠赵味辛司马

握手灯前语未阑，转思身世有同叹。平生正坐一出妄，垂老独悲行路难。把卷输君堪自乐，曳裾怜我太无端。百年此会还能几，万一重逢定更欢。

游狼山同赵味辛作

我行远与黔山辞，渡江而北尤旷夷。海滨得山草有芝，一茎已足夸神奇。五山况复争崔巍，那能交臂甘弃遗。主人爱山乐招携，更念我友远致之①。好山好友相如嬉，使我羁绪无乖离。篮舆载我凌厜㕒，怜我衰疾休履綦。我老倔强气不低，振衣直上千仞梯。浮图高处容攀跻，快哉习习天风吹。千里百里环栋榱，金耶焦耶果是非。惜无人扫烟霏霏，但见平芜绿遍禾麦肥。远树碧与溪云齐，是为狼山堪坐窥。中踞遂若尊临卑，曰军曰剑前矛麾。马鞍黄泥左右陪，宝气上烛陈璧圭。绣壤下藉陈鼎彝，以奇得偶奇非奇。五山朋盍宁参差，传闻往昔惊钲鼙。岛夷出没劳守陴，山根涨沙逐岁移。海波清晏帆樯摧，至今恬养偕耄倪。论功保障惟山尸，主人政美慈惠师。山捍其外政内绥，主人与山皆国维。时和人乐觞宴宜，我来亦得骖相追。深杯潋滟倾琉璃，雄谈络绎输肝脾。白日欲落憺忘归，兹游还作他年思。

注：①味辛时方主讲文正书院，陶山以余故，于六十里外特招致之；

题唐陶山《鬓丝禅榻图》

一榻坐春风，茶烟泻清露。以证无碍禅，梦觉有同趣。

偶现宰官身，不离寿者相。何人疲津梁，谓在羲皇上。

重过扬州

骑鹤腰缠未是真，怪来踪迹滞通津。天涯可惜谁知己，白首相怜更几人。

答江漪塘员外

鹣蟨相从自一时，雪鸿何意过江湄。郎官星逊少微朗，登木歌逾杵臼悲①。阅世渐成吾辈老，论心还有几人知。罡风吹冷蛮云黑，惭愧先生独杖藜。

簪豪曾见赋凌云，班马浓香腕下薰。掌制人传惟阁老②，行词天许似文勤③。一生事往馀残局，两首诗留作旧闻。他日拂衣能早计，五湖烟月要平分。

注：①漪塘解官奉母，遭丧后，复丧其配；②唐时以舍人久次者为阁老；③阁中当时文字多漪塘撰拟，纯皇帝尝称其文似彭某。

赠汪剑潭太守

黔阳桂岭皆边徼，薄宦升沉两地闻。出处较同差后我①，才名何补最怜君。临书米惯从人乞，赌韵诗多信手分。谁信腾讥有猿鹤，北山今固未移文。

注：①剑潭外补广西，在予出任黔中后数年，其迁秩降官，亦莫不如是。

赠洪桐生太守

屡荐终才把一麾①，致身如此数真奇。才多不碍囊无粟，手敏何嫌足竟疲。秦缓不亡宜有鬼②，鲍庄能智定如葵。人间著脚原非易，翻羡神行官止时。

注：①桐生由翰林察举出守沂州，旋以足疾引退，朱文正公复言之朝，终缘足废，不遇而归；②有如仙者云能为人已疾，余见桐生方作此诗，言将上之仙乞方也。

寄陶山

相送相怜独有君，衰年那不惜襟分。看来海月人同远，梦绕淮山酒易醺。乞食终从谢仁祖，论才还让沈休文。如何百战先登惯，翻为偏师一敛军。

注：陶山招余与味辛同游狼山，味辛欲余和其诗，余谓当各成一诗，陶山言：“俟二君诗成，当次韵各和一首。”已而惟和味辛一诗，余又有赠陶山五律四首，陶山皆不见答，故末二语及之。

漂母祠

一饭不望报，百战乃杀身。淮阴遇汉王，报岂千金伦。英雄感知己，肝胆增轮囷。焉知枭雄主，翻覆来无因。厚施无所期，羞此愚妇人。比事以属词，史笔谁当论。我来古祠下，春波漾涟沦。途穷亦多士，慷慨蘋藻陈。

题唐镜海鉴太史《万卷书屋图》

短檠弃墙角，我老久废书。敝帚岂无珍，庋阁同弃馀。两儿亦薄殖，经训谁菑畬。往往误金根，不解羞虚车。君侯名父子，爱书味其腴①。读之既已破，插架犹纷如。示我万卷图，题句堆琳瑜。乃翁写心得，陈义尤启予②。谓言一经熟，不在夸猎渔。稽古贵经世，令仆期子居。子今已致身，圭组荣子躯。勉抒华国文，赓拜希唐虞。庶几邺侯签，更庇姚似谟。用持上乃翁，贻厥诚非迂。顾念景升儿，发箧空吚唔。我归拾丛残，尚思砭其愚。他时令请事，顾勿加诃呿。

注：①镜海为吾友陶山刺史子，笃学好古，尝以诗质于余；②图中有陶山题示五言诗一首。

叶贞女诗

贞女三姑，为吾友叶云素农部之女，幼许字许氏子，未娶而殇。三姑矢志不嫁，后二十年亦死，临殁请于父母，愿得归骨许氏，乃合葬焉。

三姑少小时，不自知谁身。稍长识归处，许郎真我伦。心有镌镵工，肠本金石质。镌为许郎字，深至不可灭。郎生未得谐，郎殁不当死。将心委许郎，将身委父母。谁谓米盐琐，儿为父母治；谁谓衣裳单，儿从父母衣。人命一朝促，鬼伯将奈何。永别父母恩，长恨归山阿。迟郎二十年，从郎伴邱垅。春风吹北邙，上有鸳鸯冢。待人与义事，辨义陈两端。是非何足论，儿行心所安。于心得所安，于义即有处。嗟嗟叶三姑，是谓君子女。

九月二日，上以宫保百公之请，命有声往南河委用，同乡诸公置酒相饯，陶云汀澍、贺耦耕长龄、唐镜海鉴三太史以诗文宠行，作此纪事并以述谢却寄三君

死灰无溺肯重然，攘臂从教悦笑悬。总为故人辞鹤梦①，更劳知己振牙弦。三春燕侣缘应续②，十倍龙门价重添。还向江南寻旧迹，怒涛秋静海云边。

三策谁能买让如，八书曾未究河渠。天教申甫为屏翰，人谓支祁合剪除。蠢蠢蛟龙宁有宅，嗷嗷鸿雁可无馀。奉扬不在矜趋走，惭愧狶苓药笼储。

账殿秋高晓露清，玉音近奉记承荣③。卅年踪迹劳亲述④，一代人才荷定评⑤。自古其难惟哲惠，同时谁与共功名⑥。还教善事须陈力，能信公忠见圣情⑦。

老马空怜足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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