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假我

与小珊诸友游后乐园

到此小园思后乐，逢斯佳日且优游。绿杨娇舞春风软，黄鸟欢歌巧舌柔。高处一台看教战，长亭有客话同仇。与君誓赴黄龙饮，好摘樱花当酒筹。

注：园之西北隅有教战台，为南岳集训学生教训之所；樱花为日本国花，时正当奋起抗日。

黄政海按，诗中有教战台，故推之此诗作于1939年假我兄在南岳受训时。

秋涨渡江

云水连天隐白鸥，斜阳古道暮江愁。我来击楫心潮怒，要挽狂澜不倒流。

寄肃雍

衡阳回塞雁，凉意动秋闱。才尽新诗少，愁多归梦稀。谢将红豆寄，望断白云飞。搔首闻风鹤，彷徨无泪挥。

黄政海注：潭肃雍为假我兄之前妻，殁于1951年。

感怀 1936年

人海浮沉二十年，自怜无暇乞谁怜。镜中识面形容瘦，乱里逃名性命全。似是而非皆泡影，未甘示弱即威权。痴心欲问回回主，战死能升第几天。

附金国书《读假我先生感怀诗率次元钧奉和》：变幻沧桑年复年，客中相见客中怜（借用太白成句）。论交幸得逢三益，报国谁能策万全。愧我劳形惟案牍，多君奋笔振诗权。悲歌慷慨情难已，塞上风云接暮天。

春游 1938年

莺莺燕燕几缠绵，撩得寻芳马不前。廿四番风微带雨，两三曲径淡含烟。桃花人面春如梦，槠叶鹃声月满天。枨触离怀隔云水，青溪懒问钓鱼船。

游宁乡杜家山公园四首

嫫母可曾侪越女，荒山何幸作名园。武夫也解林泉趣，闲伴花枝枕石根。是园为所驻宪兵开辟。

荒烟蔓草宜多树，路转山回无一峰。画手也应难着笔，纵无奇怪不平庸。原为义冢山。

行到山穷忽小丘，长享一角砥江流。桃花羞作樱花色，素影无言蝶亦愁。初见白桃花。

春波荡漾挟江流，拂水垂杨绿渐稠。独立晚风不归去，玉潭桥畔数轻舟。

黄政海按，杜家山即今八一山；玉潭桥即宁乡县南门桥，原为麻石构筑，1969年为洪水冲垮，现为水泥桥。

奉和平子、陶增两师忆蓝田韵二首

学稼犹存数顷田，野花闲发四时鲜。远追靖节多栽柳，雅慕濂溪独爱莲。深浅清谈消块垒，浮沉浊世总因缘。苍茫今古原无尽，何事灵均欲问天。

幂幂衡云久不开，感时心怯近歌台。黄金世界撩青眼，神圣衣冠郁鬼胎。拔剑生寒冲剑气，留春无计酌春醅。又看花谢情何限，寄语狂风莫浪摧。

黄政海按：平子，即张平子（1885-1971），老报人，办长沙《大公报》。

长沙观程伶剧

南朝习尚余金粉，北地人才号玉霜。赢得贾生双泪眼，苦看娇舞作欢场。

注：程砚秋号玉霜。

戊寅送梦僧之武汉 1938年

胜地深怀起义年，载将孤愤上江船。裂眦怒发从兹去，便欲弯弓向日边。

读《曼殊遗集》

半带啼痕诉苦衷，是婴儿子亦顽童。风云可测终难测，色相皆空总未空。漂泊人生零断雁，华严世界可怜虫。抱冰狂啖宁无意，换个冰心免热中。

题曼殊遗像

调筝人是最相思，破衲啼痕浑是痴。毕竟有诗成谶语，才如江海命如丝。即用曼殊句。

晚秋即景（回文）

秋深落叶桐孤影，夜半惊涛松弄风。幽径菊残花寂寂，隐山云合树蒙蒙。

笑菊

一样娉娉袅袅姿，雪篱难觅岁寒枝。不随靖节居彭泽，那得濂溪说项斯。

九日苦雨卧书斋

一倾秋雨洗秋容，数到重阳兴转浓。也效少文游五岳，梦中飞度万千峰。

赠光前

归来归去两同舟，送腊迎春记得不？一任风吹萍欲散，水成皱面见离愁。

别英含

高歌一唱大江东，豪放如君气自雄。别后相逢逢又别，云山万里两飘萍。

戊寅长沙寓楼晚眺 1938年

久客情怀易觉秋，时时惊雁过城头。黄花满地愁无主，明月随人欲上楼。又见西风凋玉树，遥闻鼙鼓怅卢沟。湘涛拍岸悲歌起，剑气生寒逼斗牛。

雨后

雨后清光透薜萝，临风浇酒遣愁魔。白云苍狗寻常事，铁板铜琶一曲歌。夜久深沉灯影黯，梦中离别泪痕多。未酬壮志聊韬晦，闲听江干唱踏莎。

游子梦（译盛炯《梦见妈妈》）

慈母抚儿泣，纵横泪痕湿。还家刹那间，隆然弹雨急。梦魂未断哀，惊起沙场立。慈母何所伤，游子悔何及。雪残风更狂，惨谈战云集。阿母安得知，寒宵伴雪攲。从兹尝世味，静思益凄其。衣单肌欲裂，食乏腹苦饥。热血一腔凉，朔风随我吹。阿母复何闻，马嘶枪断续。寒犬远村中，曙鸡出深谷。眼底尽朦胧，冷月相骇瞩。灯火两三明，残星低旗纛。明日断蓬飞，江山何处宿。叹息重叹息，慨然思慈亲。岂身许邦国，宁忘故土情。前程已遮断，急务伐荆榛。谁肯离骨肉，怀抱志未伸。谁不恋家庭，国破复何凭。相看战场骨，尽是爱儿身。

卖花女并序 1938年

戊寅秋，予应考至岳麓，适长沙日在倭机轰炸中。一日，同学张君静斋告予，伊渡湘水时，同舟翁运枢一具，貌若甚戚。汽艇从旁过，有作女声呼父者，翁视之，则己女。及俱达水陆洲，父女相见恍如隔世，喜极泪下。语人云，女于昨日入城卖花，至东城外，值警报作，断绝交通。俄而倭机至，投弹如雨下，一时不及趋避，致为破片轻伤。比救护队往，抬入湘雅医院，翌日即愈。翁当日见女未归，意恐被炸，来城于经武门外尸丛中觅之，获一女尸，头部炸去，血肉模糊，衣鞋与女极相似，复于近处得一篮，若携花者，即信以为己女，遂盛之以棺，将归溁湾市乡下安葬，不意于此重逢云。静斋谓有好事者，此足以传奇。予则谓倘老杜在，吾人当又能多读一篇好诗。静斋转谓予曰：“子颇嗜此，盍赋之。”因成此篇。

行人相顾指麓山，空蒙滴翠凝云鬟。湘灵若笑水可鉴，贾生一哭天无颜。治安有策苦不早，痴心莫问蓬莱岛。蓬莱仙去人非人，背负苍天鸟非鸟。人禽无别御狂飚，万里横行待天讨。几看卷土扑星沙，耽耽荐食如长蛇。层甍萧索辞归燕，古堞荒凉集暮鸦。村姑也羡繁华梦，却采秋英去卖花。娇喉滴滴声声卖，人面花颜自相爱。七香车杳妆阁□，花如解语花心碎。南城行遍复城东，猛听云外几声钟。骢马似龙衢似海，撞破心房变玉容。银翅群翔正日午，经武门前弹如雨。可怜人物峙丘山，瞬化尘飞与肉舞。十字旗翻逐队来，救起血中卖花女。昏带创伤入病房，醒来无处瞻衡宇。深庆疡医妙效灵，转教媚客伤羁旅。深居老父亦闻灾，掌珠不归肝肠摧。心中撞鹿萦愁绪，城外扶鸠拨劫灰。寒林簌簌殷勤觅，□丧元裙费疑猜。忽见寻丈见小簏，依稀认作女故物。顿首踊足哀不胜，天乎人乎抚尸哭。五丝莫续可奈何，一棺已盖难为卜。离市行经湘水头，夹带清波涌橘洲。仓皇买棹争飞渡，瓜皮艇子逐中流。突闻艇上呼爷声，怪骇此声来何由。泪眼忙收惊未定，呼女唤女女声应。应者果女棺中谁？心耳相商难为听。吁嗟乎，生者何幸死何悲，都是亲前娇女儿。娇女儿，情不解，女儿卖花女儿买。买花合买疗愁花，花枝连理酣春华。劝君切莫折连理，是人是花皆如此。名花倾国总难期，风前愁杀青莲李。

与静斋诸友登天马山二首

忙里偷闲还夜行，才登山麓问山名。喜逢天马能驱策，去挽秦时百二城。

灯火万家归眼底，麓山一角压山头。苍茫景色增人感，欲伴闲鸥宿橘洲。

黄政海按：天马山在岳麓山西南江边。

湘西途中三首

冻云舒卷故从容，遮莫闲封数点峰。风雪精神今尚在，杨溪桥畔抚寒松。杨溪桥小憩

百叠巉岩万仞山，松花凋尽石苔斑。登临恰得幽人意，鸦背驮云自在闲。过芙蓉关

驱车冉冉作西行，瞥眼如烟不计程。客里关心惟景物，遥看山色接边城。至沅陵

黄政海按：赴辰溪读湖大途中作。

辰溪重五有作

屈子行吟好似狂，我来无计问沧浪。晚风吹动渔翁意，斜倚孤篷唱国殇。

哭刘豢龙师

归带峭寒惊作谶，凄然陨泪话生前。古藤醉卧如淮海，禅趣深耽类辋川。呈稿开颜邀藻鉴，及门容我愧薪传。湘江击楫愁如许，忍听重吟四忆篇。

注：师由蜀至辰溪，有“西行五千里，带得峭寒归”之句，而逝世适值寒冬；师当时痛北平、沈阳、南京、武汉相继失陷，曾作《四忆诗》，其诗传诵一时。

赠世朝

鸡鸣如晦雨风频，不避秦人不帝秦。励我浏阳有诗句，安排险阻着孤身。

注：用谭嗣同句。

和陈起凤言怀原韵二首

燕瘦环肥各有姿，一宗难定大尊师。因缘且看三生石，风味还怀四皓芝。洛下只今吟拥鼻，长安终古说敲棋。何如高士无多累，除却苍生百不知。

春风茅屋两三间，醉爱莺歌醒爱山。物外赏心余逸致，花边酌酒驻酡颜。别来无意吟桃叶，写尽相思是竹斑。欲待米家船共载，五湖长伴水云间。

黄政海按，陈起凤为假我兄湖大同学。

中秋偶成

八年负笈常为客，此日归来客思牵。眼底湖山惊改色，天涯风雨渺如烟。悲鸿留爪寻声远，明月当窗任意圆。良夜未央喧野炮，停杯倾听隔江传。

荒山见老桃一株花开犹盛

荒山艳迹未前闻，老去花枝却不群。犹惜青春愁如雨，浪抛红粉染残云。望穿潘令过三月，韵此徐娘胜十分。犵狫多情啼不住，也应私语嫁东风。

题燕戏紫藤图

有意巢汝阁，衔泥趁日斜。珠帘犹未卷，闲度紫藤花。

闻罗暟岚先生谈新诗作家朱湘投江事

诗人有室是愁根，刘峻汪中一例论。尝遍世间都乏味，千秋无用荐鸡豚。

注：朱氏以妇悍戾，无法安居，致忿而自尽；于清华大学读文学系留法，均以感觉无味而中辍。

萨鼎铭（镇冰）丈莅辰溪主持海军学校赋呈

三韩形胜宁终弃，海上伤心失霸权。五十年间几甲午，八千里外又烽烟。共知常武堪重赋，谁勒燕然第二篇。天意幸留元老在，益州好整旧楼船。

赠张祖发

风雨连床夜读书，橘窗灯绿意蘧蘧。忙时含笑闲时睡，偌个诗人总不如。

江南草长远生愁，春去王孙感旧游。破后家山重料理，荔红蘸水羡琼州。

赠谷崧高

醒后还思千日酒，世间笑入万花筒。创来历史如编剧，计划人生属俊雄。

黄政海按，谷崧高，耒阳人，1938年明德中学高中毕业后入湖南大学经济系卒业，1946年旅台。

题金鱼图

激浊杨清波，悠然自上下。金甲不离身，怒目何为者。

赠得云

顾子名得云，从龙当有时。长吟且抱膝，高寄在倾卮。一旦扶摇上，群情窔奥窥。免他重痛哭，为奠贾生祠。

拟自君之出矣四首

自君之出矣，几度寄佳音。思君如惨鴂，唤不动归心。

自君之去矣，望断去来舟。思君如病叶，秋雨独舍愁。

自君之去矣，入户草虫鸣。思君如潮汐，昼退夜还生。

自君之去矣，无意理新妆。思君如浑水，日夜绕辽阳。

黄政海注：此诗当作于1946年上半年，时吾兄假我任《中苏日报》副总经理沈阳。

春草

拼与花争发，油然蔓欲延。芳原宜此日，绿岂待明年。萧艾三闾感，池塘一梦缘。遥看车马去，日暮抱长烟。

赠王崇敬

几人同是看花人，闲煞西涯莽荡春。似与君家旧相识，江南燕子认前身。

屈原六首

邹孟南游怅不来，楚中风气待谁开。左徒偶任王心识，文采风流属霸才。

分明迟暮易相逑，令鸩难为作蹇修。遥望美人情不禁，千呼万唤怎生休。

酿祸忍教看靳尚，齐贤何处访彭咸。清流应悔投湘水，博得人怜畏鬼馋。

由来三户旧三闾，遗恨亡秦信不虚。子弟八千辞出塞，城关百二投降书。

信谤忠疑剧可怜，峥嵘倜傥正华年。书生抱国寻常事，死纵无名亦粲然。

忠魂鱼腹未曾消，江上雄风作怒涛。芳草美人无限思，漫天风雨读离骚。

题画两首

亭依古木障斜晖，鸟带飞花点翠微。幽绝山中春欲晓，孤云掩寺待僧归。

小舟斜系钓鱼矶，沽酒渔翁向晚归。临浦结茅茨不剪，雨中如覆破蓑衣。

篱边作

木槿围篱映野桥，平明送客拂新条。倘君薄暮不重过，只道花开不见调。

黄政海按，吾家东南河边有菜园，东西南边篱笆乃木槿围成。

秋日闲居

门对溪山气象幽，浮光倒影最宜秋。天心月朗松翘首，水面风清鹭点头。景色招人携杖远，野畦移菊待花稠。凉生每爱庭阶静，闲看流萤上小楼。

黄政海按，吾家对面是寨子岭、寨子潭，山西边有箭楼小溪流出。

有家两首

有家归得且言归，急辙冲寒共鸟飞。仰看浮云天欲雪，野人山角掩柴扉。

有家岁暮共思亲，十日归来已是春。僮仆欢迎争讯报，窗前梅花几枝新。

重过芙蓉关

松岩踞石路高下，山气蒸云树有无。风景都如旧游日，幽禽呼客立斯须。

游丹山小憩三生石上亭

三生石上空陈迹，廿二年前认旧题。话到因缘浑不解，苍松含笑倚亭西。

注：亭额与联为同乡朱氏题。

无题

柳色衰惊岁月催，芙蓉羞采向江隈。风流云散无何有，莼美鲈肥归去来。日久闲吟谙格律，友疏得句费敲推。长醒无赖翻思醉，管领糟丘是逸才。

己卯过沅江作 1939年

乘轮喜入洞庭东，贴水斜阳一抹红。遥望君山流不去，硝烟浮合认朦胧。

清明后一日侍绶荃、麋寿、青崖诸师游潭湾石洞

万劫人间事可哀，何缘误入洞天来。清凉无汗情俱逸，客待坡翁未肯回。

悬崖石髓欲承盘，到此长生不用餐。谁向太华探玉井，偷来仙蕊壮奇观。

小山如盖复如屏，深邃探幽怪石瞋。话到观音岩更险，畏公曾是过来人。

注：苏建秋先生乐为向导，得探全洞之胜；洞口石钟乳成莲花半开状，色深赭，大如筐；游时绶荃师言与谭组安先生于民国八年同游郴县观音岩，经过极为奇险。

书怀

到处宽怀强自雄，宁知为鹤与为虫。三千世界此身外，廿四年华半客中。得接龙门居太学，未探虎穴负元戎。东风且自迎花信，满酌芳樽啸碧空。

注：时就读湖南大学。海补注，兄假我先生1940年至1943年，攻读湖南大学政法系。

新晴晚眺

漠漠平林接野□，晚岚残照碧千层。虹收残雨天疑近，鸟带娇云树欲凝。一路山歌归牧子，半窗蕉影读书灯。逋留待月怜幽独，三两蝉声意不胜。

奉次子威师冬柳原韵

萧疏原不受人怜，老慕清流傍水边。邀得朋俦惟对影，抛开挂碍已无绵。难听玉笛翻新曲，长对银花似小年。待到岭头风信至，回黄转绿思悠然。

英张伯伦 1940年

欧洲大战君酿成，欧洲大乱君忿争。大战方酣蝉蜕去，大地相看荆棘生。皤皤七十亦无那，嫁祸及人翻及我。一人多事天下危，谋士从来计皆左。

庚辰过长沙作 1940年

名城太息委尘埃，扑面斜风卷劫灰。隙处初萌新草木，经年无复旧楼台。楚人一炬古今泪，湘水吞声日夜哀。愁里蓦来寻胜迹，天心难问首频回。

注：欲登天心阁，询之车夫，自文夕大火后，已无复旧观矣。

归家杂诗五首

初到家乡似异乡，碧山红树换新妆。独看小犬还如昔，伴我依依入草堂。

倚闾慈母笑颜开，频问天寒也得归。稚弟跟前才学步，似羞还喜去还来。

静坐明窗兴倍幽，闲吟诗句浑忘愁。山妻笑指梅花道，也爱林家少妇不？

溪水当门映倒天，暮云浮散尽铺烟。欲招渔父谈沧海，遍种垂杨系钓船。

乍雨还晴未酿寒，碧桃无限映春峦。裁笺犹未邀朋至，睡去先从梦里看。

注：指堂弟政学，此时刚生（1938年生）。

赠陶仲甫

君有兄弟，我无兄弟。四海兄弟，君我兄弟。

人亦有言，貌如弟昆。何必弟昆，幸无烦言。

古意在史，客意在水。复我南纪，请从此始。

咏竹

东晋风流散，竹林曾几游。应知亡国恨，劲节也低头。

春郊

北陌南阡风信催，草光没径碧于苔。浮云半欲藏春色，骤雨偏多送晚雷。杨柳依依歌我往，桃花灼灼笑人来。浪游戏共成群蝶，分得余香日暮回。

傅彩云（赛金花）

论兵漫说梁红玉，复见娥眉挽陆沉。倾国倾城双绝代，为云为雨几知音。江山粉黛圆圆恨，门巷枇杷盼盼心。迟暮晴天都忏悔，钟鱼羞作白头吟。

春夜闻鹃即柬云僧俊湘诸友

明月当窗竹影青，愁边倚枕酒初醒。怀人更比思家切，一例鹃声不忍听。

春光九十去婆娑，蜀鸟飞来哀怨多。闻道故人思蜀甚，不知今夜更如何。

不知归去我归来，无碍啼鹃唤几回。近日心情原不恶，落花闲扫已成堆。

洗儿 1940年

阿谁的是邦之本，有子聊为点缀新。赋予高年同合甲，推来此岁恰逢辰。握瑜怀瑾宁希汝，斩棘披荆莫让人。我亦愿儿稍愚鲁，安排铁血骋风尘。

注：时庚辰年，长子人伯生。

秋日观桃 1941年

辛巳中秋久晴，家僮报西邻桃忽着花。偕家人往观，果灿如春日，亦异事也。

桃花巧共桂凝香，桃自红妆桂自黄。天意入时工造化，故教春色点秋光。

一岁桃花两度开，个中机理费疑猜。刘郎苦种双红豆，惹得春心唤又回。

黄政海注：西邻指堂伯金楼公家，他家桃树数株，秋天结果甚丰，名曰“烧包桃”。七月十五日接“公婆娭毑”时烧包。

步月

晚来伴菊饮东篱，醉起惊看花影移。不解姮娥偏爱我，多情步步总相随。

五溪赠别徐石嚎

满目硝烟万里昏，东南半壁旧啼痕。春风沉醉鹃声歇，赖有诗人起国魂。

佛说因缘信有缘，相随孝穆忆西迁。收将风月归吟箧，卷轴新诗待续编。

新兴学说竞嚣尘，唯物唯心认不真。料得高人怀抱异，仁风杨作四时春。

唱罢骊驹一曲歌，衔杯无赖别愁多。劝君漫信风涛恶，江上犹传马伏波。

黄政海按，此诗应作于兄1939年西上辰溪读湖南大学时。

书怀

一回看剑几长号，飘泊风尘意未挠。莽莽神州思管乐，萧萧易水吊荆高。纷驰胡马人同愤，痛饮黄龙气自豪。望里长江天堑隔，投鞭吾欲断洪涛。

次复阳见赠韵

浪迹如萍西复东，解嘲翻笑学杨雄。尽看朋辈成邦彦，独向民间采国风。客路长侵芳草碧，吟鞭半拂落花红。江山如画斜阳里，六代豪华总未穷。

挽白心老人

艺林寥落尽，仰止独斯人。健笔陵包邓，清词拟汉秦。秋山吟素月①，时雨濯嚣尘②。料得乘桴意③，瀛洲别有春。

注：①老人曾有“一月照茅屋，一人吟秋山”诗句，为王湘绮先生所激赏；②百心老人为湘潭杨度之弟，却专事文艺，湘人从之学者甚多；③逝世前三月曾为（予）书“偶有江海意，独见松竹心”一联。

次沧海馀生元日口占原韵

未布春光报岁除，清沅风雨忆离居。排愁强醉三辰酒，揽胜思探二酉书。桃梗何灵窥画栋，梅花无恙护吟庐。滔滔天下吾须挽，漫说烟波羡野渔。

注：时未立春。

赠熙志

迈追董遇三余学，夺得陈王八斗才。别有雄心摅莽荡，射潮归去骋龙媒。

赏紫牡丹

东招紫气来函谷，西笑名花入魏家。富贵无多须放胆，酒龙诗虎斗春华。

满座春风道不孤，江山无恙忆东都。大明天子今何在，漫道称王是夺朱。

赠矱民

藏园老人游三担，必有后人其达人。一见订交移砚共，几回自醉饮醪醇。纵谈国策为求富，独守家风不厌贫。看剑如狂频欲起，滔滔皆是向谁瞋。

注：矱民为新化游子代先生曾孙。先生仕时以廉洁称。

别延瑞

藉草临沅看夕阳，挑灯听雨话连床。输将一片心头影，写入骊歌总断肠。

哀澳门二首 1942年

壬午秋，报载澳门粮乏成灾，民食人肉。偶遇由香港经澳门之来客谈及此事属实：该市到处挂以人头，以示出售人肉。每宰一人，当地伪政府抽屠税若干，有如屠畜然。且猪肉价每斤六元，人肉仅三元耳。

满街人肉贱于豚，有客伤心话澳门。非种丛生锄未得①，只余孤愤化啼痕。

苍天死去立黄天，刍狗斯民剧可怜。觳觫如牛付刀俎，徜徉看跖作琼筵。

注：①当时葡未去，而倭已至。

赠江之一

我身愿为大荐席，供天下人共寝息，一任秽污与溲溺。心自泰然无怨戚，江陵斯意堪追忆。身家寄国当保国，国保身毁犹为得。莫作闲花点春色，合为孤岭岁寒柏。悠悠四时共阅历，天道不言自有则。间起狂飚掀沙碛，震惊万类忽霹雳。独往独来浑难测，猗欤大德诚不德。

早春江望

余寒锁春意，疎柳旷遥空。一雁冲江雨，千帆劫谷风。草萌行客路，滩下钓鱼翁。坐看苍烟起，山梁入画中。

访山居友

平林曲水小峰间，为爱看山便买山。满架春风梳草绿，一鞭花影卧苔斑。高人踪迹云征逐，处士林园鹤往还。对酒忘言缘默契，泉声疑雨独潺潺。

收南宁 用豢龙师《四忆诗》诗韵，庚辰作

忽报龙州六岭门，一宵胡骑走荒村。旌旗蔽野撼山易，鼙鼓催人动地喧。火宅长烧武士道，金闺空梦太和魂。将军自有雄心在，忍看山河半壁存？

赠人诒

吟罢长歌复短歌，七条弦上寄情多。念家山破风涛恶，清夜闻鸡把刀磨。

李肖聃师于辰溪匆遽言旋未及送别谨赋一章寄呈

小草暗沾桃李露，春风不识也欣然①。别离未饯先生馔，趋步难忘子弟缘。蛮峒辞归随豹隐，山庄笑指是龙眠。一丘一壑依然在，社燕衔花献野筵。

注：初师与予面熟而未知名，后于某处见予诗文，却嘱他友相邀往谈，多蒙奖掖。

陇头垴坡下见孤飞啼二首

独立斜阳外，山鹃飞复啼。谢传春欲去，我亦客辰溪。

塞北收无日，江南尚有家。乱离余万恨，况复拥飞花。

黄叶二首

历尽荣枯伴汉宫，懒将幽怨诉西风。翩翩故作离枝舞，笑向黄花问色空。

也曾出领万花前，赏尽繁华斗尽妍。此日枝头宜小住，不堪长对夕阳天。

赠钟岳

坐尽三余拥百城，准今酌古论群情。几回相见几回笑，长忆南楼听雨声。

戏赠张小白

君是武陵人，避秦果何补。此意有先知，为问宋渔父。

注：渔父为宋教仁先生别署。

暮春

香满楝枝春意闹，和风片片雨丝斜。杜鹃枕上魂将断，蝴蝶花间梦已赊。芳草迷离无客赏，绿杨遥曳有人嗟。榆钱空遍山蹊路，懒自无言过酒家。

戏赠信昌

大梦能醒亦未真，蝶蜂花草闹残春。何如种柚依林下，领略莱妻几笑颦。

注：其家安江，以产柚闻。

偶读民初所刊《近代名人诗选》感赋

名士大都空钓誉，神奸翻欲诓希贤。为吟王莽谦恭句，一读君诗一惘然①。

注：即用汪逆兆铭句。

寄赠陈有觐

就读名山意未休，相将把臂作西游。蛮花对客惊开谢，犵鸟窥人任去留。跌宕浅斟侑低唱，揶揄浊世拟清流。近闻归去豪情甚，我欲来掀百尺楼。

暮春杂咏五首

乍雨乍晴花事好，余芳犹爱两三枝。殷勤唤醒东皇梦，断送春光是子规。

杜鹃花发杜鹃啼，乘兴寻芳度柳堤。独酌未妨邀野老，醉中无语看扶犁。

双柑斗酒听莺归，一路芳菲映夕晖。莫道落花无意绪，也随风絮逐人飞。

旑旎春风放荡时，杨枝学舞亦多姿。也应领略清心意，不向人垂向水垂。

子规啼歇楝花风，夜雨偏狂自恃功。一半残红犹在树，知春归去太匆匆。

赠新民

潜龙当蛰处，雅不兴云雨。偶然伸一足，天掀海为煮。

送春五首

眼看桃李尽含颦，到处花飞不算春。芳草萋萋双蝶舞，可怜妒煞未归人。

好花惭莫护金铃，忍看飘零堕后庭。日暮呼童荷锄去，嘱他珍重葬娉婷。

春驹潦倒为谁亲，细吻花须当送春。欲去还来知有意，输将心事忆芳辰。

悠然谁是葛天民，日日惟看景色新。雨洗繁华生意在，绿肥三径未全贫。

风风雨雨敛香尘，莫识芳春面目真。合有园林回味处，静看蜂蝶往来频。

赠别志仁

陇头同驻复年年，欲别相知亦有缘。记得隔窗时对语，柚花香里各嬉然。

秋日郊居

成阴槐树引风清，剩有残蝉断续鸣。野稻登场郊更阔，秋声绕树叶先惊。远山横黛蛾眉淡，夕阳渲红雁字明。陇畔牛羊归去晚，儿童娇唤倚瓜棚。

九日与云僧、常森诸友冒雨游丹山三首

眼底群峦何处高，丹山游眺兴偏豪。天公故洒催诗雨，不许狂风作怒号。

雨过云移霁色开，风携黄叶点苍苔。山中别有新秋味，心醉何须饮菊杯。

同行捷足攀云去，得得扶筇独笑侬。绝顶嵯峨已无路，劝君莫上最高峰。

送龚亿曾

笑谈把臂行千里，风雨同舟到五溪。又送君归君忆否？辰阳江上子规啼。

读《刺客列传》五首

庄公漫说善知人，好勇轻谋败故频。当日夷吾偏不语，劫盟自种背盟因。曹沫

岂为吴光抱不平，拼将一死换功名。不怜有母悲中夕，博得留儿作上卿。专诸

漆身吞炭别些时，谁识夫君是乞儿。留得此心完好在，相怜唯有故人知。豫让

却聘只因亲尚在，报仇终为感相知。深明大体能如此，井里千秋一侠儿。聂政

自到于期岂等闲，酬恩雪愤在其间。泰庭一去无消息，借问头颅何日还。荆轲

由沅陵赴桃源舟中作二首

乱石横江成沸鼎，扁舟打桨若征鞍。长年慰客无他语，骇浪敲篷便下滩。

九歧横石下青尤，相送相迎两岸峰。鸦解如鸥狎舟子，飞来衔饭入云松。

注：九歧、横石、青龙，俱险滩名。青龙滩，俗呼乌鸦滩。下水船经此，时有乌鸦飞越船头，若乞食然。舟子见之，喜谓神兵至，必向天抛饭，鸦衔之去，绝少旁堕者。

夜泊桃源

晚风吹雨泊江边，自许驰驱敢问津？天下兴亡吾辈事，笑他相率避秦人。

避寇机入山中作

拾遗饥渴泣荒蛮，一醉官衙便不还。鼙鼓诗魂惊未定，千颜万壑有愁颜。

游辰溪白塔五首

凌波一棹泛城西，遥指浮屠白雾迷。蓦漏晴光耀天宇，五云楼阁尽琉璃。

山避游人不肯平，姗姗从客踏歌行。曹候祠畔春如海，芳草含情绕塔生。

壁苔缘石作奇形，却引摩挲认塔铭。万历纪年依旧在，可怜乔木向人青。

攀登一览五溪头，霁彩高悬瘴雨收。我欲问天博天笑，相招玉女把壶投。

春山画出浓妆色，风卷残云粉乱抛。娇鸟数声啼未歇，云扶塔影上松梢。

步自西舟次常德韵

五溪回首几多程，倦看山城爱水城。到此湘西失本色，又来沅上集离情。楼披瓦砾成倾倚，堞乱风灯半灭明。歌啸无端消小劫①，我来莫笑太憨生。

注：寇机狂炸后六日经该地。

次自西舟过洞庭原韵

八百洪涛任逐流，洞庭波静载行舟。朗吟我亦从仙后，好景时看出树头。揽茝难忘三户意，盟鸥始作五湖游。云山分翠飞苹渚，雨气因晴向晚收。

注：吕仙有“朗吟飞渡洞庭湖”之句。

别沈竟秋

世间真理岂欺我，眼底良朋更有谁。感集欲言言不得，落花如雨别君时。

赠自西二首

何时更作快哉行，两岸回奔一舸轻。犹忆蒋家溪上月，照人吟睡到天明。

衡山衡宇信君佳，伫看云开任聘怀。今古几人留正气，儒冠同整拜姜斋。

注：王船山别署姜斋。

步程达泉见赠韵

江湖遍地虎狼群，万恨难消一剑横。莫怪人因斯世浊，廉泉不改在山清。

赠彭曙勋

丱角相亲共里居，多年心迹总如初。五湖明月无边好，带与家人照读书。

别傅兰石

在昔同堂各异席，相见不如不相识。澶洄浦溆来辰阳，重逢讵乃忽相得。我作君在旁，君息我在侧。引吭啸作凤凰声，挥毫讶看龙蛇迹。每从嬉笑怒骂之颠狂，度此风雨晦暝之晨夕。橙黄桔绿影迷离，留取他时好相忆。江上行舟舟逐流，柳边驻马马催客。长亭短亭入梦中，千声万声呼兰石。

咏葵

一干一花阴护足，不偏不倚日当头。于今应是黄天立，管领风光向素秋。

别文智

不待周郎偶顾君，弹来弦语总殷勤。曲中漫劝将枝折，柳外南风正欲熏。

青年谣 壬午五四青年节作

我是青年人，来颂青年节。满腔热血涌如潮，百感交集安可说。君不见瑜亮踵出势并雄，房杜济谋功不灭。轩昂年少尽知名，莽荡乾坤任施设。又不见民族战士夏完淳，大明国破犹奋发。鉴湖女侠秋璇卿，领军光复志不折。开拓万古之心胸，推倒一世之豪杰。吁嗟乎，岁岁青年话五月，二十三年如转辙。旧时人物数从头，少者已老壮者没。或者奴颜婢膝媚仇雠，或者顶天立地扬英烈。当时鸡鹜混为群，而今泾渭判然别。人情如此何足论，国耻依然待谁雪。我有大好之头颅，我有不磨之热血。壮心曷可渝，劲肘曷能掣。西犁轴心之妖庭，东扫倭奴之魔穴。百孔千疮一幅图，笑把天衣来补缀。

次韵赠正修

请缨犹未学终军，问字还欣有子云。士气日颓期共挽，只言救国不言勋。

赠别光斗

宁肯儒冠误我曹，闲来学剑舞金刀。秋风出塞声威壮，吩咐番中献碧萄①。

注：将之新疆。

睦林饮醉戏赠

自倾斗酒醉今宵，座上留君破寂寥。归去不扶偏得意，江头踏月影摇摇。

柬若杨

彀中人物熟权衡，俯仰风尘百感生。赖有酒兵供调遣，也从谈笑破愁城。

题令恒手册

帽影鞭丝得意年，生来浊世总翩翩。含情应解东风约，万卉翘头带露妍。

赠存与

胸怀宕荡彭公子，慷慨如临燕赵间。换洒放歌拼一醉，莫教风月笑酡颜。

赠别渔陶

马田风月旧关情，龙垴春风又送行。请上江陵看三峡，□□高处水难平。

南岳纪游五首

前山行处若倾陂，峰后空悬便觉奇。却忆两僧能写意，曼殊图画寄禅诗。登祝融峰

南天门外怯西风，笠戴斜阳上祝融。七十二峰如掌立，指头个个尽排空。

祝融信是最高峰，仰止天南岳所宗。不解是霄还是壤，万重云气荡吾胸。

探幽随径入祠来，隐逸邺侯安在哉。一个芋渠人易啖，十年宰相任难推。邺侯祠

图书雅慕名山业，风月宜将浊酒杯。嵩华何如此间乐，东南佳气入楼台。

宿半山亭畔玄都观

礼山投宿与僧谋，短榻西厢入夜幽。萤火穿帘争照客，虫声瞒月各鸣秋。题诗恐疥朗公壁，怯露还添季子裘。好梦却嫌钟打醒，正观日出在峰头①。

注：登祝融峰时，以上封寺客满，无法留宿观日出，心殊怅怅。

题钓雪图

一领破蓑一竿钓，不辞风雪向江隈。严光此际应闲煞，合把羊裘借得来。

辰溪赠陈霁阳

江南风景忆迢迢，红了樱桃绿了蕉。蓦地冲冠欲过去，挽弓合射浙江潮。

入蜀途中吟四首 1943年秋

峭立群峰画亦难，桂林山水信奇观。晚霞薄带胭脂色，点染秋光博客欢。桂林

地平如水石峰斑，到眼疑临海上山。无怪柳侯留得住，宜烟宜雨伴秋闲。柳州

大雾吞山入缥缈，轻车觅径欲蹒跚。剧怜猿鸟窥人过，紧抱危枝怯峭寒。画秋坪

五溪客到夜郎西，前度龙标迹已迷。醉拍遗碑呼白也，幽怀歌哭尽情题。松坎

注：柳子厚墓在城内；离辰溪未久；新店场内李太白碑。

游花滩溪

清溪几曲傍人家，一掉轻飏树影遮。绝似武陵源境地，数声鸡犬落桃花。

南温泉仙女洞

避俗仙人自耐孤，苔痕俏染翠罗襦。含情应化朝云去，旧识巫山路也无。

黄政海按：1949年于重庆。

戏题士一画像

满口革命一身胆，生来骨相类燕颔。人间肉食鬼子馋，合入地狱捉鬼啖。

渝州送吴思奇赴美

雾瘴霾天天帝愁，战云压城我心忧。此际送君置斗酒，八荒风雨满高楼。风亦有时歇，雨亦有时休。趁此急雨乘此长风昂然好作万里游。茫茫人海情何限，沉者自沉浮者浮。江心浪险稳白鸥，俊杰所贵识潮流。此行珍重惜毛羽，六翮振处友声求。凡百大鸟之掀轰，小鸟之啁啾，雨集云从遍揽海外之九洲。我为舒眼抬望缥缈苍茫喜马拉雅之尽头。

观董小宛剧

权遏心潮侍眼波，由来名士总情多。倡条冶叶秦淮梦，豪竹哀丝楚馆歌。一代兴亡评未已，三生恩怨意如何。年年柳色楼依旧，艳月愁春下碧纱。

注：当年冒董同居艳月楼。

题百蝶图

维摩说法老犹忙，惯借蓬莱作道场。玉女雨花人不见，漫天蛱蝶舞霓裳。

红梅

怪底逋仙亦可人，独披风雪唤真真。胭脂井畔梅无赖，效着时装见野宾。

痛饮黄龙气自豪四首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日，倭以请降书讬瑞士瑞典转达中美英苏四盟国。十一日此消息遍载于我国各地报纸。十二日重庆《扫荡报》社为庆祝胜利，全体人员聚于国民外交协会，鼓舞狂欢，开怀畅饮，予于席终不觉大醉。归社兴奋不能眠，因于酩酊中，取旧作＂痛饮黄龙气自豪＂一句续成四绝，以当凯歌。

痛饮黄龙气自豪，八年苦战换今朝。拼将家国几升泪，付与渝巴一石醪。

痛饮黄龙气自豪，万夫虎跃酌千瓢。酣时犹奏军中乐，帐下欢呼舞大刀。

痛饮黄龙气自豪，河山还我论功高。慰劳歌罢美人醉，笑为将军脱战袍。

痛饮黄龙气自豪，人如海立酒如潮。横弓昂首西风里，不射胡儿只射雕。

柬呈柳亚子先生

浮名浮利悠悠散，好水好山处处宜。南社诗翁老逾健，独披风雨写新词。

附柳亚子《次韵答黄假我》：太白早知人欲杀，步兵惟与酒相宜。难忘迟暮英雄泪，翠袖红巾青兕词。

再柬亚子先生

慷慨无前发浩歌，春深花老对山河。英雄有泪情犹热，洒向红巾翠袖多。

送来意之绥

牗下沉吟意未平，昂然负剑事长征。苍茫天野牛羊见，应动当年敕勒情。

有月

有月共良友，空庭随我行。明明何可掇，默默若舍情。酒醒青衫湿，诗成白露生。巴山秋意早，搔首计归程。

答友

天地生我身，我即天地体。能持此意游，世味甘如荠。

抗战思痛诗二首

1944年夏，倭寇陷湘，宁乡首遭蹂躏，久不知家人消息。至七月梢，得妹政贤由安化蓝田学校来书，满纸皆苦痛之词，不知涕泪之何从也。

安危无计仗专城，一片东南杀伐声。烽火月余难问讯，家园万里剧关情。危巢覆卵信耶梦，涕泗空书妹与兄。忍共寒蝉同寂寞，乱离凄楚向谁鸣。

万里家山一旦隳，呼号创痛待谁医。心危赤马红羊劫，泪洒青天白日旗。秦岂无人谋未用，楚虽三户恨宁移。翻怜工部同遭遇，枯坐谁吟入蜀诗。

复作一首

吾湘既陷，消息杳然。床前谪仙，举头望月；并州岛佛，无地为家。飞度关山，万里徒劳魂梦；思完骨肉，何时得晤笑言。感天道之不仁，只余孤愤；信人寰之如寄，遑论三生。况秋尽江南，愁生草木；猿啼巫峡，枨触迁骚。云胡不伤，啜其泣矣。为抒情以寄意，和热泪而吟诗。音凄以悲，岂因□此征国之兆；气雄且壮，正欲待鸣当世之盛耳。

家乡陷后百日忽得内子书狂喜有作

有妇有妇陷敌后，辗转寄书入我手。渐渍模糊认涕难，开书书中何所有。只道岛夷压境来，甲申闰四月十九①。神鹰妖鸟共排空，搏冲迎战历时久。门前津渡舟楫沉，弹丸簌簌入户牖。举家仓皇伏案底，可怜阿祖阿父母。骇然庐南一巨弹，不即爆发偏挂柳。一日不炸复五日，呼僮取下戒勿扣。东邻西舍环堵观，瞠目咋舌谓福厚。乱世性命幸苟全，问我此情得知否。我为家破久断肠，今得此讯喜狂走。匪为佳话实异闻，往来一一示故友。渝州东望路漫漫，破涕聊倾大曲酒。

注：1944年农历甲申闰四月十九日,上下午皆在家乡寨子潭有美日空战，全家伏于后山｡

相思

披拂垂杨万缕丝，西风如我解相思。天涯酒醒垂帘坐，湿透青衫怕月知。

渝州赠周策纵

相逢别道故乡情，此日渝州是入京。笑我风尘牛马走，讶君词笔鬼神惊。鸡鸣雨夕天如晦，龙跃云津壑有声。余子已空谁与侣，呼鸥招鹤订诗盟。

注：重庆抗战时时为陪都。

挽曾星笠（运乾）师

为开风气奋匡时，老入蛮荒总不辞。酉洞遍探资考据，辰阳夕宿有沉思。几回西笑结吟社，一卷南华忆侍帷。讶报春风鹃唤歇，名山草木共低垂。

注：抗战初起随湖南大学入辰溪。

喜闻国军收复宁乡

家园十五月，陷落可胜哀。传报王师至，惊疑泪眼开。鲈莼思骨肉，风雨梦楼台。归去无舟楫，渝城酒一杯。

题王钟琴《戈马集》

醉笑我横戈，醒看君跃马。仰天发狂吟，热泪与之下。

与张溥老（继）谈湘人革命掌故

革命精神见楚材，不存名利不心灰。无关求阙斋中事，原是船山一脉来。

注：溥老薄曾国藩而独推王船山，称王为湘革命精神之代表人物。

次韵酬石纯兄并留别渝州诸友

得意樽前奏凯歌，离愁遣尽乐如何。轻舟放去看三峡，一路清猿送我过。

附石纯见赠原作：不唱骊歌唱凯歌，问君此去意如何。秋风明月江南路，争看诗人策马过。

黄政海注：此诗应作于1945年秋赴南京之前。

过酆都

数家城郭成荒市，一带寒山似皱眉。舟客好奇频指点，鬼门关去不多时。

游白帝城

风啸秋高白帝城，空山圮堞不胜情。夔门峙峡增雄势，滟滪回澜带恨声。鼎足力争酬付托，布衣臣本爱躬耕。渔樵江上闲歌唱，犹似当年子弟兵。

过三峡

鬼斧削成峭立壁，客舟忙下急流滩。风云掠谷阴晴变，山色狂奔不厌看。

宜舟至沙市舟中口占

依旧长堤抱水田，晚风疏柳散轻烟。野人时出相招手，笑客东归是凯旋。

汉口渡江游黄鹤楼

一舟客与趁朝晖，四面江风曳客衣。黄鹤有楼人已去，红羊历劫景全非。傍山城郭余残垒，拍岸波涛涌断矶。感慨风流诗酒地，李崔陈迹认依稀。

夜泊九江

晚来置酒向江涯，枫叶萧萧满获花。长忆当年白司马，只无月色与琵琶。

乙酉重九游莫愁湖登胜棋楼 1945年

怕插茱萸向水滨，西风白下可怜身。疏荷衰柳秋无赖，萧寺危楼迹已陈。明代君臣孤注客，卢家夫妇有情人。欲将菊酒倾千盏，一为浮生洗劫尘。

与徐昌霖黄其骢诸友游玄武湖

人影上船游兴好，湖光飞鹭夕阳迟。翠桥杨柳当风处，斜倚栏杆看舞姿。

小仓山防随园墓

小仓山下路，指点旧随园。劫火坑花径，寒烟锁墓门。尺碑留姓字，终古忆琴樽。欲去还惆怅，苍茫对暮村。

梅花岭谒史公祠

昔闻梅花岭，想象梅花万树岭高耸。今日来游得见之，梅如樲棘岭如埤。岭兮梅兮焉足取，中有碧血溅此土。过客停车低首驰，献花争拜史公祠。祠龛遗像犹如昔，清癯沉毅见风格。可怜当日死扬州，壮心义忿何能休。国破城亡身与共，临难方识书生用。二分明月夜光寒，多情长照汉衣冠。吁嗟乎，衣冠之思吊未已，重看旧局翻新纪。冢边胡马逐归胡，史公纵死原不死。

杨州瘦西湖杂咏

问月桥边唤小舟，船娘张幕若含羞。时时笑脸逢迎客，生小杨州惯导游。

青溪几曲柳成行，两岸人家柳底藏。檐角钓徒无一语，闲看画舫去来忙。

钓鱼台去御碑亭，字纪乾隆石似屏。笑倒附庸风雅者，欲收山水入朝廷。

闲煞湖光与女郎，菱歌声歇感秋凉。拨开苹藻船徐过，几个鱼儿唼夕阳。

瘦西湖上小金山，水爱山辉故作湾。四面风光撩客意，晚霞红似女儿颜。

平山堂外飞红叶，秋染园林似画开。久立方知好清景，过江山色入眸来。

代赠歌者

生小扬州号绣卿，口红眉黛擅多情。殷勤劝客一杯酒，半话相逢半送行。

从知酒绿与灯红，不是愁边便梦中。今夕且听莺燕语，明朝任作马牛风。

游采石登太白楼

秋闲采石渚，翠拥谪仙祠。到此不能去，称狂更有谁。忘携一斗酒，来换百篇诗。小谢青山在，相看动远思。

访捉月亭不得

怪他明月捉将去，万顷江涛空碧寒。亭子云封寻不得，更从何处倚栏杆。

牛渚矶三元洞

曲倚江岩结小庵，下临无地枕寒潭。窗前片片风帆过，白影轻移破蔚蓝。

题燃犀亭

牛鬼蛇神信满前，看来面目类多妍。温公若得重相遇，欲借灵犀到处燃。

乙酉九月望夕初下舞池戏作

明月笑人书剑冷，黄花映酒管弦催。怜她翠袖频招手，也挽蛮腰舞一回。

注：挽原为抱，卢冀野先生谓以挽为好，诚一字师，特记之。

寄呈刘霖老（揆一）湘西

锄非抗节有难弟，顶礼心香夙慕之。生死都成开国士，姓名犹载党人碑。欢愉民主千秋业，开拓心胸万顷陂。此日茝兰迎杖履，邅回浦溆意何其。

注：弟为刘道一烈士。

1946年元旦与首都各界代表同谒国父陵

真成胜利共嬉春，争献酴酥拜圣神。革命心长应亦慰，少年中国与时新。真成胜利共嬉春，争献酴酥拜圣神。革命心长应亦慰，少年中国与时新。

元夜作

不教火树映芳园，别有情怀避市喧。今夜月看圆白下，去年人忆约黄昏。梅怜带露春心冷，鹦笑题笺旧语温。为脱敝貂沽酒去，且将醉意养吟魂。

游镇江甘露寺戏题

北固山立图画里，甘露寺挹大江水。太息历劫我来迟，多景楼高今已圮。游人指点还为言，斯原相壻台故址。玄德传是英雄姿，孙家有女洵信美。以女为饵计若售，二分天下归吴矣。江山何以美人情，刘郎应善孙亦喜。无端春色满璇宫，始煞江南儿女子。

注：《丹徒志》无相壻台。《三国志·蜀志》却谓权畏备，有“进妹固好”之语。

张默君先生嘱探宗子威师确否捐馆即寄代柬

江东才子无双士，常熟诗人第一流。为吊宗杨觅遗句，何堪带泪访关楼③。

注：指扬云史先生；师籍常熟；杨云史先生昔赠威师诗，曾有“记得长城尽头处，宗扬题句满关楼”之句。

哭宗子威师即用壬午见赠诗原韵

师门一别感怀多，每托鸿鳞问学科。诗稿订存情恳恳，干戈催老鬓皤皤。南船北马嗟蓬转，画壁笼纱许妓歌。太息劫余辽海鹤，高飞长谢北山罗。

注：平时诗稿多承师删润，并许代为圈订存稿；师自寿诗有“一个南船北马身”之句；师讲学东北甚久，有《度辽吟草》《劫馀吟》等诗集行世，而逝世时适值抗战结束。

附宗子威师见赠原作：雅才似子已无多，政事堂堂列四科。汉代孝廉逢叔度，苏门学士爱涪皤。引杯豪气看长剑，出塞商声付短歌。今日大材供世用，当途早见礼为罗。

白石老人（齐璜）莅南京谒谈喟赋呈长句

能兼金石诗书画，愈见推陈愈出新。八十六年奋斗史，百千万劫过来身。豪情骇座龙蛇舞，直骨凌霄燕雀瞋。太息如今犹仆仆，南船北马未归人。

金陵喜晤溥心畬先生历谈往事并观画展因赋奉赠

一十三年看世移，出山便是道南时。多情手欲扶名教，余事人偏号画师。到眼江山郑侠泪，呕心文字楚骚辞。六朝如梦应增感，犹剩斜阳傍酒旗。

注：北平沦敌甚久。

姑苏纪游四首

张继相传旧有诗，寒山古寺尽人知。老僧愁语到船客，今日钟声异昔时。寒山寺。寺中原有古钟，明初为日人盗去。康有为游寺诗“钟声已渡海云东”之叹。

怪石欲为狮子吼，奇花留得雀儿嬉。春风长绕池边树，呼出当年老画师。狮子林。该园林为名画家倪云林所建。

半亩池波拂柳梢，好生有客食频抛。悠然出没知鱼乐，水面争来唼面包。西林寺。戒憧寺西有放生池。

才从野寺礼寒山，又领枫桥水一湾。沿径驱车度不得，晚风斜日铁铃关。铁铃关

虎丘杂咏八首

生过荒冢人争羡，死作鸳鸯事可怜。戏折梅花献春色，林家妇莫更多情。鸳鸯冢

憨憨原已去千载，喷喷犹传剩一泉。博得清心容我酌，翻嫌明月动人怜。憨憨泉。传此泉能医目疾。

干将相偕有莫邪，锻来双剑献君家。石头不比人头众。小试锋芒莫浪夸。试剑石

十分春色到山亭，兰气嘘芬草色青。欲学生公长养静，闲敲石枕看金经。枕头石

闻道王郎意气横，风尘遇合最怜卿。人悲我独发狂笑，痴绝真娘不解情。真娘墓

傍壁依然见讲台，千人去后剩苍苔。我身原是旧顽石，曾听生公说去来。千人石。生公讲台在千人石前。

为爱荒亭野趣长，希夷老子伴纯阳。山中岁月全忘却，不识人间识宋唐。二仙亭。亭中石碑刻有吕岩、陈搏二人像。

虎丘犹剩千寻塔，斜插晴空掠野云。到此游人偏爱晚，花光匝地映红曛。虎丘塔

侑觞女

劝君狂饮莫停杯，映出红颜有几回。湖上莫愁魂可唤，江干司马意偏哀。难消积恨留尘梦，要遣闲情只旧醅。二月春风恼人否？除非身已化成灰。

寄奉白石老人（齐璜）北平

弥上意气干云上，乱世情怀让诗温。自宋而还两白石，词人何似画师尊。

八年抗战真儿戏，万斛风尘老画师。魑魅尽数收入瓮，凭君绘取付来兹。

王气应能活劫灰近来多主张迁都北平，何时走马到燕台。来寻湘绮楼中客，同看西山万树梅。

乌石张登寿寄禅八指头陀悲物化，五门三怪见诗翁。独来独往锤今古，一席长留在艺宫。

赠曹萌稚先生

明眼怜斯世，吾华一破舟。放言警朝野，有笔秉春秋。笑看凌烟阁，闲寻扫叶楼。十千沽酒去，卖得几多愁。

赵参政公鲁招饮秦淮席间长谈鲁境人民疾苦即赋奉呈

不相标榜不相诋，民意真征我庶黎。关塞驰驱催马急，风尘俯仰听鹃啼。久经离乱人怀土，长叹而今鲁变齐。难与色盲分黑白，欲从公后夜燃犀。

题画

四面熏风半亩莲，花何皎皎叶田田。蜻蜓不解日当午，洗仙闲参到水仙。

戏赠黄明

上已与鹤笙德治诸友游玄武湖三首

群莺织柳春如海，有女同车马似龙。笑看风前陶醉客，戏藏花底唤阿龙。

芳树烘晴满后湖，花光红与夕阳俱。鹧鸪应识游春客，不住哥哥隔水呼德治伤春，何堪重听此声。

当轩把酒看花飞，李白桃红扑客衣。湖上晚风如许好，柳扶新月送人归。

寒食登扫叶楼

百五春光兴未赊，半千楼上足生涯。我来不敢乱题壁，奉帚为君扫落花。

注：扫叶楼为龚贤半千栖隐之所；楼壁除易哭庵之题诗弥足珍重外，全为俗客墨污，不堪入目。

附胡文效《题假我〈心影集〉二首》

假我心影集，哦成万纸行。分明唐律在，仿佛楚骚声。同学今甘贱，先生久困情。有妻近不得，负手到三更。

有幸司喉舌，挥亳莫厌频。临风三幅泪，冲雨十分春。隽语偶成趣，新尘亦出尘。笑君痴不改，犹守报人贫。

附黄假我《六十自述》(代自传)：

天何以生我，我何以为人？大地干戈日，降予以丙辰。袁盗既已摧，战祸踵频仍。幼病怜孱弱，八岁始发蒙。宗祠事呫毕，恬嬉乐乡村。五卅继六一，国耻如雷轰。唤醒沉酣梦，农协怒涛汹。童心受激荡，始恨帝官封。十二就塾读，四书与五经。十六赴县城，舍旧登新程。因之旅星沙，科学拟专攻。十七学生会，弄墨露芒锋。十九入高中，二十强习戎。卢沟罹事变，忾敌训乡民。廿二冒轰炸，岳麓投考门。文夕大火后，负笈五溪滨。大学习政法，美欧何所从？公然跻论坛，宁遑计拙工。今日编一刊，明日撰一文。满足发表欲，抑抒救国忱。吁嗟增感叹，余事以诗名。多承师奖掖，鸦背诵驮云①。面诱宗子威，稿删刘豢龙。前有杨遇夫，后有刘腴深。谓可与言诗，诲我殊殷勤，廿七成学士，长啸向西行。巴渝障云雾，硝烟溽暑蒸。既从胡春藻，懿行受陶熏。随后入报社，沆瀣失初衷。抗倭既云胜，忧心竟如焚。得挹柳亚子，论史辩南明。慨叹明社屋，国事同丝棼。权奸狗夺骨，膻秽争附蝇。我随人俯仰，亦上江安轮。爽秋揽三峡，江汉下金陵。忝为无冕王，国是足多闻。美蒋肆残虐，豕突逐狼奔。内战益孔亟，歌舞兴偏浓。嘉宴常应邀，面莞心忡忡。齐璜老画师，溥儒旧王孙。犹复与盘桓，飘然思不群。玄武湖波涌，自酌寿三旬。不恋谢公墩，友朋招以弓。机飞过燕市，车驰出关东。莽莽风烟阔，辽沈雪经冬。寄迹中苏报，长作寥天吟。巧遇马占山，白发老将军。语声震屋瓦，慷慨八指伸②。冱寒凝热血，远近炮声隆。震撼编辑楼，停笔愕莫名。不信耀湘廖，不信天武龙③。买得客机票，御风行匆匆。忍看载饿殍，尸骸沟壑充。冥冥鸿飞翔，留爪于北平。蓟北不可留，一车走天津。横渡黑水洋，破浪冲巨鯨。艤舟黄歇浦，杭访子恺丰。诗画同声气，新交若旧朋。清话倚葛岭，相携吊岳坟。依依一回首，西子如有情。国共正交恶，风鹤唳八公。惶惶过秦准，冷酒暗红灯。书法夙所慕，揖谒于髯翁。深巷有卢前，谈诗旧侣寻。邂逅伍云僧，买棹趋洞庭。省垣逢老父，侍杖返沩宁。妇妹扶老母，更牵小儿迎。大父大母出，高堂笑语盈。戚邻集问讯，相对情倍亲。五载一还家，惝恍若梦中。庭前双柏树，依旧向人青。河干宅四围，弹迹炮有坑。乱离增凄苦，重聚气如春。恋恋此故园，松菊杂蒿蓬。为医心创伤，闲居养天真。忧患感中年，卅二倏忽临。秋复入省垣，人事何纷纭。冠盖迎道路，讲授列黉宫。岂期诞幼子，妇病莫能兴。惆怅归旧庐，便医以处贫。兼课近邻童，权以事笔耕。程潜倡起义，赤帜劲如林。群魔肃敛迹，污浊渐澄清。三湘光复旦，六亿庆恢宏。卅三年一瞬，噩梦醒朦胧。往昔如粪蛆，钻粪为粪营。今乃若芙蕖，出水畅清新。从此识真理，主义服马恩。一枝栖长沙，教学矢终身。无何赋悼亡，三载抱孤衾。友劝继鸾胶，傅氏曰应云。霜晨兼雨夕，互慰情尤钟。几经蹉跌后，怜恕雅不嗔。饥渴赖以解，室家赖以存。不尤我困顿，不怒我沉沦。四十复五十，无闻有哀矜。婉言促上进，愈苦愈支撑。予志得不坠，坚信变则通。为报党国恩，愿作小园丁。乾惕勤执业，培沃育幼松。青松茁壮长，喜看郁葱茏。文化大革命，雷霆挟万钧。电掣风驰过，雨收炫彩虹。重新登讲席，觍觍对诸生。陈言求务去，马列求植根。社会主义好，万类欣向荣。讵乃至今年，灾难苦重重。大星相继陨，万民皆骇惊。地震毁唐山，余波延津京。邦国正殄瘁，四人帮逞凶。一举歼灭之，定乱如有神。魑魅顿辟易，狼虎远逡巡。剥极便当复，前途阴转晴。人心之所向，威力自无究。祸兮福所倚，哀乐宁可分。此生竟何似？如好饮醪醇。醒矣又复醉，醉矣又复醒。醒时或昭昭，醉时特昏昏。我今居下寿，额手迎东风。老妻率儿孙，为我举一尊。更有戚故旧，笑祝颂语温。旅途诚修阻，人生实苦辛。来日能几何，但愿红旗红。一马已当先，万马齐奔腾。我老当益壮，我衰当益雄。攀登昆仑顶，高欲与天盟。一掬梅花雪，开颜洗倦容。

注：①予过芙蓉关，有“鸦背驮云自在闲”之句，为当时诗友所传诵。②在沈阳访问马占山，听其慨谈当年抗日奋战事，时出八指作手势，以其右手曾中敌弹失去二指。③当时湘人在东北者有廖耀湘、龙天武等颇示意于予不必离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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